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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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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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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悠扬……

 提着简陋的行李,刚走到小姨家门前的台阶上,对面密林覆盖下的小山上就传来了一阵悠扬的钟声,那“当——当——当……”带着回音的钟声,一下一下的敲着,一直敲了十来下,才停了下来。钟声停了,但余音仍在空际飘荡着,经久不散。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钟声,我心里宁静极了,就像回到了家一样的感觉。

小姨,那是什么声音?我怯怯地问。

小姨笑咪咪的说,那是秀二中的钟声,这钟声早上第一次敲响,代表起床,晚上最后一次敲响,代表睡觉,以后,你只要听着钟声起床、睡觉,就行了。

我点头,心里默默记下了。

转到石耶中心学来上学,我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我既然选择了,就算跪着,我也得上完这两年的小学。这是我向父亲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提到转学,先是父亲母亲不同意。父亲吼我,说人家个个都在和平小学能上学,你为什么不可以?母亲说,不行,你年纪还小,路太远,不放心。我反复给父母亲做思想工作,我说自从黄老师调走后,我的成绩就下降了,学校的教学水平是一方面,还有学习氛围也是一方面,你们放心,我转过去后,一定好好学习,一定不会像别人一样,半途而废。

后来,母亲终于被我说动了,同意赶场天去给我报名。

石耶场镇是五天赶一场,我纵然再心急,但也只有等母亲逢赶场天去给我报名。

终于等到母亲去赶场回来。可是,母亲告诉我,说校长不信你成绩有那么好,不收。我失望极了,眼泪一直在眼眶打转,我说,不行,我得自己去报名,你一定没有好好的求校长,我要自己去求校长。母亲被我缠得没有办法,只有答应我第二场带我同去。

我记得跟在母亲屁股后面去中心小学报名的那天,穿着一套亲戚家孩子穿过的红色绣花苗族服装。因为我每次穿这套衣服,同学们都笑我是苗子姑娘,所以我一直拒绝穿它。但那天,实在是母亲给我拿不出一件合身的衣服,不是打了许多补丁,就是短了或是长了。母亲趁着这机会威胁我,要么,你穿这套衣服去;要么,你就别去了。我只有委屈的穿上了那套色彩艳丽异常显眼的苗族服装,扭扭捏捏的跟在母亲的身后。

见到校长的地方,并不是在办公室,而是在中心小学进学校的那个洞门里。

学校位于319公路旁边的高坎上,需上几十级林荫覆盖的台阶,才到一排教室前。教室的楼上是教师的宿舍,窗外飘着晾晒的花花绿绿的衣裳。教室的中间留有一洞门,穿过洞门,里面别有洞天,宽敝的横竖两进天井院落,便是中心校的办公楼和教室楼。天井院里古树参天,林荫遮蔽,显得幽静肃然。

洞门中间是台阶,台阶两旁有可以坐的石墩子。夏天时,风从洞门穿过,凉风阵阵。许多老师和学生都喜欢在这里来吹风消署。

母亲在向校长介绍我的情况。

我站在台阶最上面一阶处,充满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洞门后的景物。头顶上传来钟声,吃了一惊,仰着头看去,就见到吊脚楼屋檐下挂的那口钟。钟已经锈迹斑斑,正有调皮的学生在那里用石头敲响着。钟发出不规则的声响,在蝉叫声中,终于引得两个老师走出来喝斥,那些学生蹦跳着飞快地跑开了。

可我听着这钟声,却觉得悦耳极了。真恨不得那个调皮的学生再敲几下。

回荡的钟声停息之时,我听见母亲在叫我的名字。我走到校长前面的台阶处,不自然的紧紧揪着衣角。

校长静静听母亲说了我的情况后,一双慈祥的目光上下把我打量了一番,然后突然站起身来,说,跟我走吧!

这事情出乎母亲的意料之外。母亲有些愕然的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意外。母亲不明情况,而我更是一头雾水。

校长回过头,看我们傻站着,说,还站着干什么呢?这孩子我想把她放在最好的二班去,可这只是我的想法,还要征得二班的班主任同意呢。

校长将我们带到了杨老师那里,说这个学生成绩应该可以,就放你班上吧!

黄老师是校长的夫人,见到校长,并没有一般老师的尊重和礼貌,相反,她还带着一抹挑剔的神色看我们。一边听校长介绍我的情况,一边扬着一双冷冷的眼睛斜视着我。校长说完了,等她表态。可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不行,我班上已经那么多学生了,你放其他班去。

校长说,你信我,这孩子是个聪明的。

黄老师说,看着聪明有什么用,要用成绩说话。

校长又说了很多好话,黄老师就是不松口。校长显然也有点生气了,可是在他夫人面前,他却又无可奈何。他带着我和母亲气呼呼走了,边走边侧过头对我说,你别怕,我同意收下你了,就一定会兑现我的诺言。

此前,五年级总就两个班,二班班主任不要的学生,一班班主任同样也不要。校长没法,只有将我安排进了五年级三班——一个临时编的班级,班里的学生全部是从乡下转去的。

我们并不知道三班与其他两个班有何不同之处,只要能转过来上学,哪一个班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在确定我被学校收下的那一刻,母亲总算是从意外中回过神来,急忙叫我向校长说感谢。

校长说,别谢我,今天的事情,是我愧对了这孩子。他转过身,又对我说,三班虽然差一点,但是努力的人,无论在哪个班,都是尖子,所以你要好好学习。

我向他用力的点了点头。

转学的事情定下了。接下来就是食宿的问题。学校没有住校生,再远,学生都是走读。所以,母亲得在较近的地方给我找一个地方住下,还得解决吃饭的问题。

二叔家就在镇上,房子也宽,家里还有一个小我好几岁的堂妹,有伴。母亲和二婶说的时候。二婶说,住,倒是没问题,只是我比较忙,要做生意,还要照顾三个孩子……

母亲马上接口说,她二婶你放心,小敏她自己会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不会拖累你的。

二婶点了点头。母亲帮我把简单的衣物提进房间后就离开了。看着母亲慢慢走远的背影,心里莫名的失落和难过起来。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父母亲。我以为我会很习惯,其实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我很不习惯。母亲刚走,我心里就浮起了想回家的念头……

住在二叔家,其他还好,就是没人说话。二叔常年在外做生意,几乎不在家;二婶既要带孩子,也要做生意;堂弟堂妹们年小,成天疯玩,不爱学习,对我这种只知道回家做作业的人,他们几乎视我为异类。

我初来乍到,不知道怎么与他们说话、相处,更不知道如何聊天,把关系搞融洽。

早上吃过饭后,去学校了。中午时,住得近的学生都回家吃中午饭,我回家了几次,没有饭,二婶做生意去了。我烧不来二婶家的蜂窝煤,一闻那气味就呛得流眼泪,喘不过气来。只有饿着肚子回学校。

除了晚上有一个地方睡觉外,我感觉就是一个流浪的孩子。我除了吃饭时见到二婶一家人外,平时,几乎都是关在房里做作业,看书,要么就是去梅江河边洗衣服。不需要谁提醒我做什么,我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明明有很多人,可是这些人,没有一个理你,没有一个人和你说话。而你说出的话,也没有一句回应,或者他们根本没听,也根本不屑于听。

我是一个孤立的人,更是一个孤独的人。

我常常站在楼上,看着三个堂弟堂妹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追逐打闹。他们笑得那么欢乐,笑得那么爽朗,可惜这笑声这欢快却与我无关。忍不住为小堂弟摔了一跤而失笑,笑过,咧开的嘴,才发觉好久没有说过话,牙齿与牙齿间,牙齿与舌头间,似乎好久没有分开过……

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没有语言的世界。放学后,我就自己走了两个多小时的路,回家。看着从黑暗中窜进门去的我,父母亲惊愕了。问我怎么回来了?出了什么事情?我说没出事情,就是想回来了。

回家了一次,我就觉得还是回家好。虽然家里弟妹常常闹矛盾,打架,最起码,我是有人理我的,吵架也是有人应答的。从此我便不再回二叔家去。二婶带信来问母亲,我为什么不去她家住了?母亲也说不出理由来,只说是我不愿意去住了。我心里则想着:到底我走了,二婶才想起我是一个人来着的。可这也不能怪二婶,最主要我自己也真不会说话。

走读回家的那段时间。每天我都花五六个小时左右在路上。鸡叫三遍就起床,天黑透了,才卷着一身的幕色窜进家门。晚饭是在晕黄的油灯下吃的。作业是在晕黄的油灯下做完的。母亲一边抱怨着最近的煤油用得比往日多的同时,也怨怪我不该那么任性离开二叔家。

我对母亲的抱怨不作声,每天无论刮风下雨下雪,哪怕是涨洪水,都是准时鸡叫三遍起床,然后踏着黎明前的黑暗走出家门。

村里的狗吠声送我出村口,村口的那棵古枫香树目送着我消失在黑暗的山路之中……

为了上学不迟到,为了在天没有黑透前回到家。我常常在路上奔跑。这时候,我不在乎我的衣服是短了还是长了,我只在乎我的鞋子是不是完整的。因为鞋子的前面总是会有两个大洞,大脚拇指就从那个洞里钻出来,耀武扬威。

早晚赶夜路的日子,是我最惊惧的时光。黑暗中的声音也是我最害怕的声音。光怪陆离的幻想,总会把黑暗想象成一个妖魔鬼怪出没的世界……

从小就怕鬼的我,不知道那些黑暗的日子是什么支撑着我走过来的?

至今回忆起来,我心里都还是未解之谜。只知道,怕到最后,耳朵里就响起了一阵钟声……我想,是那阵钟声,伴我走过来的。

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后,在学校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校长每次看到我后,总是笑咪咪地摸摸我的头,说,嗯!很不错,加油!继续努力!

而那位曾经将我拒之门外的黄老师,动员我去她的班上,被我拒绝了。因为三班的老师们对我真的很好。我很喜欢三班,我也很喜欢我的老师们。

也许母亲并不是不关心我,而是她对我的现状也无可奈何。想着长期一个十二岁的小女生,返往跋涉在黑暗之中,又不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意外,作母亲的心里也是极为担忧的吧。

于是母亲又开始为我找近一点住宿的地方。

有一次,母亲去看望外婆,顺便等我回家。外婆此前不知道我的情况,听母亲说后,就把母亲骂了一顿,说,一个小姑娘,每天过的这是什么日子,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你这当妈的,这一辈子都是罪人……

外婆便强迫性的把我截到了家中,要我住在她家。

在外婆家住了一星期后,我受不了外婆,而外婆也有点受不了我了。从学校到外婆家虽然近一点了,但也只是近了那么一点点,每天早出晚归,使外婆越来越担心我在路上的安危。傍晚时,她常常翻过牛老壳,跑到那段荒无人烟的路上去接我。而早上出门太早,外婆也是不放心的,非要送我过那段无人区才回去做农活。我对外婆这种过度的关心,感到心里不安。对外婆叨叨不休,也感到心情压抑。后来,我告诉外婆,我不去她家了,以后不要接我送我,我自己回家去。

外婆很伤心,说你这孩子的性子,又怪又拗,到底像谁呢?外婆对你不好么?你为什么不来我家住。我不说话,但就是不同意再去她家了。

外婆拿我没有办法,心里在怪我的同时,却也一直在想办法给我解决住宿的问题。外婆想到了小姨。小姨家就在中心小学不远的山弯里。小姨家屋子很宽敝,也有空的房间。之前母亲没有去打扰小姨,是因为小姨带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

外婆却不这样认为,说我那么大了,什么事情都会做,说不定,还能偶尔给小姨看看孩子呢!于是,外婆把小姨和母亲叫在一起商量,然后她们就定下了我以后住在小姨家的事情。

一个树木掩映的村庄,错落有致的房屋散落在山弯里,袅袅炊烟在房顶上升腾着,偶尔传来鸡鸣狗吠之声,衬得村庄一片安然祥和。才走到小姨家不远,见到如此景象,就喜欢上了这里。刚迈步走上台阶,对面的密林里就传来了那阵悠扬的钟声……

那钟声传来的地方,将是我小学毕业后,即将去生活的地方——秀山第二中学校。我将在那里度过三年初中的时光。没有人知道,我对那个地方的向往。没有奔波,没有担惊受怕,没有孤单,没有寄人篱下……在明晃晃的灯下,有宽敝的教室,有住着许多人的宿舍,有早起的钟声,有晚睡的钟声,每天的生活,都是那么规律而有序,不急不忙……

在小姨家生活的日子,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每天早晨,我听着钟声准时起床、洗漱,炒饭,吃了后,不慌不忙背着书包去学校。每天晚上,最后一次钟声的余音还在空际缭绕,我就上床睡觉。我常常在梦中,梦见钟声。钟声给予我许多美丽的遐想。钟声陪伴我度过了小学两年最关键的时光。

小姨是温和美丽的小姨。她把我当自己的女儿,给我零花钱,给我买白色的毛线织围巾;给我买发带,给我买卫生纸……这些是我一直羡慕别的女孩子的,也是一直向母亲索要的东西,可是,母亲没有给予我,而小姨给了我所有关于豆蔻年华最美的礼物和陪伴。

两年时光,我从一个短发的假小子长成了齐腰长发的女孩子。两年时光,使我蜕变成了一个饱满的、楚楚动人的少女模样……

我在中心校,得到了许多老师的关照。那位温文尔雅的田老师、那位性子急急的杨老师、那位对我一直看好我的乔校长……至今想来,心里都是暖暖的。

小学毕业,迈入初中的大门。当我朝着钟声悠扬的秀二中走去的时候,心里并没有感到激动和好奇。我似乎并不是开始新的初中生活,而仅仅只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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