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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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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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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家坡的风与云

熊家坡的人曾经姓熊,现在全姓冉。

知道原委的人常常笑话冉家是“鸠占鹊巢”。冉家人不服气,不服气也没有办法。人家这样说你,你得接受,虽然这话带着讥诮和玩笑的意思。但从另一层意义上说,却也证明了冉家的功能是非常强大的,侵掠性和霸占性都是无与伦比的。这种历史性的转变过程,或许也只有冉家的老祖宗冉永书才能办到,生生把一寨姓熊的人变成了姓冉的后代。

说到茅坡,人们都不禁会耸耸肩膀,打个寒颤,露出惊怕的神色。听觉神经就会把“茅”后面紧跟个“草”字。长茅草的地方,不会是好地方,就会联想到高大的荒凉的山,联想到满山飞舞的芭茅花。提到茅坡,山外的老人们就会教训懒惰的姑娘:信不信?再懒就把你嫁到茅坡去。姑娘们就会嘴一嘟,脚一跺,极不情愿去做事情了。

可是姑娘们不知道,去茅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座座高大的山,敦厚得有些雄壮,挡住了去路。上山一片原始森林,下山一片原始森林。几百年前,森林里豺狼虎豹横行,匪患占山夺岭,无人敢行。人们进出的地方便只有沿着那条河流,脱鞋淌水而过,这条进出茅坡的路有个名字,叫“二十四道脚不干”。意思是从茅坡走出来,脱鞋过河就多达二十四次。

虽然山外的姑娘们不喜欢嫁到茅坡去,但冉永书却喜欢茅坡,他是把自己的根扎扎实实扎在茅坡的男人。直到现在熊家坡的冉姓人说到其祖上冉永书,都会不自觉的带着骄傲意味。

历史倒推三百年,冉永书在清朝康熙年间离开故土高砚,来到了茅坡。至于他是怎么来的?是因一段浪漫的爱情?还是他在老家犯了事后出来躲避?因年代久远,已无从追寻。

熊家坡能追寻到的,便是从冉永书那一辈起,彻底改变了这个寨子的命运。

熊家坡易主以后,一切都没有改变,山还是那座山,树还是那些树,寨子里七曲八拐的路也未有什么改变,该过节时过节,该杀猪吃肉便杀猪吃肉,农耕前该打闹便去打闹。说到这打闹,有熊家坡时,便有了打闹。打闹又叫薅草锣鼓,是集敲锣、打鼓、即兴演唱、打跋、舞蹈等多种表演为一体的民间艺术。是古时人们农忙前在田间地里作为驱赶野兽和蛇虫的方式之一,有驱邪散魅之意,也有祭拜山神农神的喻意,保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熊家坡不仅沿袭了先人们对劳动的热爱,也传承了劳动者们伟大的智慧结晶。

寨子前面和左右,一大片茂密的楠竹林,遮挡着寨子的视线,也遮挡了外面看寨子的视线。但却遮挡不住寨子里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精编细织。每家每户的院坝里,用楠竹片编织成栅栏,团团围一个小菜园,细密的缝里便透出蔬菜嫩油油的绿,任鸡鸭们在外口水长流,却飞不过那道栅栏。栅栏是熊家坡的风景,竹编是熊家坡人生活的一部分。生于斯,长于斯,用于斯,是楠竹们一辈子的生命意义。楠竹不仅能编织成栅栏,也能编织成生活中各式各样的工具,比如撮箕、花背篓,绵背篓、箩筐、竹扫帚、竹椅子、凉床、凉席……熊家坡的人最后编着编着,就编织成了一片灿烂的生活景象。

或许冉永书曾经是一个心灵手巧的篾匠,因偶到熊家坡为人编织,相中了这片楠竹林,便也一同相中了这楠竹林下的姑娘,并与姑娘繁衍生息,创造了一座属于他们的小王国。这座小王国,历史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三百年。在这三百年间,中国经历了清朝、民国。期间,中国受尽了战争的摧残,但熊家坡却在战争中,枝清叶静,一片安然祥和。

但在这片祥和之下,却隐藏着生物体最残酷的演绎和变迁。

朝代的更迭和自然规律的转换是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的。

熊家坡的姑娘接受了冉永书,就得接受冉永书的姓氏在这里落地生根,开枝散叶。

根生了,叶散开了。每年逐次增长的冉姓男丁人口和熊家逐渐增长的女性人口,成相反的比例延伸。于是,熊家的姑娘嫁给冉家,再生下冉家的娃;或熊家的姑娘外嫁,导致姓氏空虚,家族渐次零落。

时光易逝,流水无情,生物侵吞无情,但人是有情的。

冉家人并未把熊家坡易名,而是继续沿用熊家坡的名字。面对外界的询问,也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祖上与熊家的关系,以及生命的演变过程。

熊家坡虽然在大的动荡时期未有惊绊,但在小王国的历史中,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历史总是在一种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规律中过来的。这家族和村庄的命运也是一样。走着走着,什么时候人丁不旺,被别的族人淘汰了;走着走着,就被长久安乐的命运给麻木了心灵。更有甚者,越是繁荣的族群,到了某一时段,总会出现两个离经叛道的人,或使家族从此没落,或使种族彻底灭亡。

两百多年后,出现了一个叫瘸子毛的人。听说瘸子毛并不瘸,年轻时候总是喜欢找人打架,什么坏事都干,偷鸡摸狗,爬墙砍树。村里人都恨他。这本也没有什么,家大了,族大了,难免出现一些天性浑浊的人,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继承祖上的优良传统和精神作风。瘸子毛遭遇到族人的愤恨,恨到什么程度呢?到他死去的那天,所有的族人都不出面帮忙抬丧。瘸子毛的家人没有办法,就近在屋门口下土安葬。这个人在生前是族人的祸患,却是想不到,在他死后,他仍是不放过寨子里的人。

熊家坡后面的山高大、陡峭,长满了浓密的植被。山泉水顺着沟壑往下流,流过一家一家的屋后或是屋侧,一直流过山弯。泉水流经的山弯就像一只手臂一样,把整个寨子环在里面。周围林木葱笼,翠竹成林,熊家坡就遮掩在一片绿色的浓荫里。浓荫里隐藏着一片坟包包,那稠密的位置布局使人心里霍地一惊,就会联想到死去很多人的场景。

在瘸子毛下葬不到一月,寨子里便开始阴阴阳阳的死人,在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前后居然死去三十人左右。整个寨子天天发丧,天天埋人,陷入浓浓的悲伤和恐怖之中。人们面对着每天死人的局面,束手无策。在这危急时刻,出现了一位懂风水的先生,他从大寨堡的路上经过,往熊家坡无意中眺望了一眼,便看出了这个寨子的危机。他顺着路来到熊家坡,在寨子门前,看见了瘸子毛的坟,便说:此坟必须迁走,否则整个寨子的人都会死绝。寨子里的人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便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强行把瘸子毛的坟迁走。为保万无一失,阴阳先生让熊家坡人在寨子门前栽种一排树,意为保护熊家坡的人们。

自从瘸子毛的坟迁走,树栽上后,熊家坡便停止了死人,老人们都高寿。

一百年过去了,门前的小树全长成了参天的古树,用自己的浓荫遮盖着、保护着熊家坡人,保护着寨子。更像一排卫兵,百年如一日的守卫着自己的故土。

或许是这个古老寨子的幽静,宛若隐士的茅屋。使在城市里打拼得心灵俱损的人们开始向往村庄,向往田园生活洗涤后纯净的灵魂。人们发现了熊家坡。试探着走进它,穿过三百年的时光,走进冉永书打造奇迹的沃土,土家小木屋,清爽的院子,院子里被竹栅栏围起来的小菜园。鸡们悠然的闲廷信步,引颈高歌,完全无视有人走近,吹着暗号,向同伴传达警示信号。寨子中间一条水沟从山上下来,不急不速,叮叮咚咚淌过一层层石板,昼夜不息地奔流,像弹在寨子里的一曲琵琶。有风吹过竹梢,远远传来竹笛之音,与之相映,竟然有“高山流水”的琴瑟之和。

无论冉永书创建了一个怎样辉煌的王国,无论这个王国拥有着怎样的悠久历史,熊家坡同样面临着自然的淘汰和侵吞,面临着在时光的空隙中渐渐萧条的命运。为生活得更好,人们随着改革的潮流,涌向全国各地,造成整个熊家坡田土撂荒,屋舍空虚。全村三百多人,在家的只有七十几人,老弱病残,相依为命在飘摇的木屋之中。老人们搬把椅子坐于阶沿上,默默望着远方,或许是想念远方的亲人,或许是对生命最后的眺望。留守孩子在村庄里跑来跑去,戏水捉蝶,放牛割草,过早懂事的眼神乍一接触,便听到心灵震颤的脆响。

城市的扩张,农村生活的变化,退耕还林的生态保护,新农村建设的开发,村村通道路的便捷,使每一个城市和农村都面临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村庄逐年消失,城市渐次丰满膨胀,像一朵随时将会绽放的爆米花。但在城市生活久了的人们却开始想念村庄的闲适和静逸。过多的生活疲累,使每个城市人的人生理想早已风化,化在钢筋水泥之间,混合成桶桶泥灰浆,粘进城市的建筑高墙上。人们疲累地奔波来往。他们像熊家坡人砍掉的一根根楠竹,被划成无数小片后,却怎么也编织不了心中的梦想。越编织,便离曾经想要的蓝图和梦想越加遥远;亦像干透的一枝竹节,在水中漂漂浮浮,没有方向。

老人们敲着鼓,扯着嗓子表演打闹。观看者,是门槛上坐着的留守孩童。这些孩子将用目光见证着熊家坡以及遗留下来的民间技艺在老人们的唱腔和舞步中,慢慢消亡。而这座世外桃源般的寨子,将会在新的历史转变中,接受它的使命,走向繁荣,或归隐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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