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七月初七,母亲打电话问,今年回不回来给你父亲上坟,你三年没回来上坟了,我说今年一定回去。说巧不巧,晚上做梦,与父亲聊天,仿佛父亲还没有离开。醒来后怎么也睡不着,想起那年得知父亲生病后的一些事。
那是腊月初七,姐姐打电话说父亲确诊了,我和妻子连夜开车从老家,到家时天还未亮,父亲见到我们又惊又喜,立马催母亲熬腊八粥,边催边念叨着“小小子,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并不忘叮嘱母亲多放点花生、红枣,再多准备点白糖,而这些都是我小时喝腊八粥前反复要求的。
随后,我陪着父亲在医院化疗、聊天、看电视。腊月二十八,一向温和的父亲倔强起来,说什么也要赶紧回家过年。拗不过父亲的“牛劲”,又听从了医生强调的事项,父亲像我小时候要过年一样兴奋,似乎在过年面前,病痛已投降。
父亲回家翻看姐姐买的对联,叹气摇头说没内涵,让我倒墨、裁纸,写对联。因挂水缘故,父亲手有些肿,写字没以前顺畅,但仍认真对待“红纸黑墨”,最后写了“福”“身体健康”,说过年对联自己写才像过年、才像样。贴对联时,父亲指挥着往左往右,说对联不能贴歪了,做人也一样,歪一点最后会掉沟里。
贴好对联就是包水饺,这是过年必吃的。以前馅都是父亲亲自剁,现在父亲坐对面指导,猪肉如何剁不粘刀,大葱如何切不辣眼,粉条如何剁不乱蹦,馅好了放多少葱油、酱,放多少盐,要掌握量,盐少了会淡,生活也要有盐,不然日子就过得太淡,我笑父亲成了哲人。
吃年夜饭时姐姐一家也来凑热闹。父亲说孙女太小,明年就可以把小孙女带来,一家人就团圆了,妻子说明年一定带来。饭桌上,父亲执意要喝酒,我不想同意,但考虑到以后的种种还是默许了。父亲端起酒杯,兴致很高地祝我们工作顺利,祝姐姐一家发大财,最后转向母亲,说这一辈子没让你过几天好日子,以后要注意身体,干活不能再挣命,吃饭要按时。母亲擦着泪嚷父亲,说难得家人一起在年三十吃饭,非让我掉泪,我从没抱怨过。饭桌恢复了平静,只有电视播放的春晚在嗨。
饭后,父亲又坚持守岁,为让他顺心,我陪着聊些身边趣事。快到十二点,母亲拿出父亲要求买的一万响鞭炮,父亲在窗前看我引燃,望着噼里啪啦的星火,父亲说真响,明年肯定过得红火吉利,又想说什么没说出,只说睡吧。
初一一早,父亲的眼有些肿,见我们到卧室问候,衣服还没穿好忙说过年好。妻子说祝爸爸身体健康,父亲指着贴在床头的“身体健康”说,对,身体要健康,你们整天坐着,要多运动,身体最重要。母亲已经下好水饺,父亲吃水饺前每个碗看了看,挑了一碗,等我们吃了父亲才动筷,突然像展示缴获的战利品一般向我们晃晃水饺,说看我第一口吃的是有麸子的饺子,我今年肯定最有福气。每年过年我们包水饺都会包带有麦麸、硬币、白糖的水饺,按习俗大年初一吃水饺第一口吃到相应的馅一年的生活都会有福气、发财、甜如蜜。我露出惊讶状,说看来你今年有大福气,病会好起来,父亲听了像女儿得到肯定一样开心地笑着。
饭后我和妻子向父母拜年,父亲从口袋掏出两个红包,我惊讶父亲还来这套,打开一看只有一块钱,我笑问父亲这么少,父亲说钱都由你妈管着,大钱向她要。母亲也笑着说你挣的钱呢,我没看到。父亲说等病好了再挣钱就自己攒着,都留着给孙女买吃的。
到村里长辈家拜年回来,父亲仍坐在沙发上,说拜完年这个年就算跑了,你们看看啥时回去,不能耽误工作,家里别担心,我们都会好好的,等明天要和孙女一起过年。所有事情安排好后,初六早上我们返程,父亲“顽固”地将我们送到大路。
车子开出好远,从后视镜中看到父亲仍站在路边向车行驶的方向望,由近及远,由大变小,最后缩成一个点……有父亲叮咛的任何节日已不再有,再逢节日,只能在熟悉的节日餐味中回忆与父亲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