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四老爷是我们村里最奇怪的人,平日里看到他的形象总是疯疯癫癫的,走路似酒鬼,张牙舞爪。还时不时去敲墙,谁的墙都敲,起初闹得人心惶惶,不过后来大家也都习惯了。
我上六年级那次,田四老爷不知从哪摔了下来,腿给摔折了,挣扎着不上救护车,被暴力就范后,自顾自的哭了起来,泪水如泉涌,湿了面庞,湿了床单,湿了人心。医药费是村里开小卖部的李子交的。
田四老爷出院后,缩在屋子里几天不吭声。人们都怕把他闷坏了,几番下决定去看看,结果无一不吃了闭门羹。
村里除了娃子,没人不欠田四老爷,欠的不是财,是情。
三年前的一个旱雷之夜,村里唯一的谷仓起火,使村子挨了饥荒,直到庄稼成熟。人们把饥饿化为仇火,朝向田四老爷的妻儿,因为有人看到是他俩提着灯笼在谷仓周围走动。尽管田四老爷的妻儿声称是听到雷暴后想抄小路回家,但人们丝毫不放在眼里,直到田四老爷的儿子自杀后,人们立马意识到了错误,但田四老爷的妻子也因悲伤病逝了。田四老爷不欠任何人,除了妻儿,他没留住他们。
我和另外两个伙伴决定去探探山脚下的那个坚实小屋,那是田四老爷的屋子,三年前,这里应该很热闹。坚实的墙壁和瓦顶、干净的壁砖和洁白的墙壁都与破败荒废的菜园形成鲜明的对比。
走过青石板铺成的小路,敲开门,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露在眼前,田四老爷用那毫无光亮的眼睛打量着我们,然后,“啪!”的关上了门。
小卖部的李子说,他只不过是寂寞了,又常年把自己封起来,平日里的疯癫只不过是他的发泄而已。
三个星期后,田四老爷又像曾经一样,酒鬼一样的张牙舞爪,只是不敲墙了,敲门,门开后往里看看,又走了。
田四老爷的行为,没有被任何人鄙夷,我们只要提起,就会被爸妈叫停。
我们决定再一次去田四老爷的家里。他没有再漠视我们,他让我们进去坐下,屋子里很明亮,没有一点阴森的感觉。田四老爷突然像一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我们赶忙上前安慰,他仍然在哭,直到我们离开,也还能隐约听到那嘶哑的声音。
第二天,李子的记账簿上多了两万块钱,是与医药费同等的价钱,他拍拍心对人们说:“看着没,记着那!”。
再往后,经常有人看到田四老爷在他妻儿的墓前站着,嘴里嘀咕着什么,站了有三四分钟,然后踉跄的走掉。最后不知谁听来的,田四老爷是在道歉,反复说了几百遍。李子也就说:“田四这老头就从来没渴过。”
村里的春节从来都是非常热闹的,从除夕到正月初六,炮声不断,到处张灯结彩,不过初七时,村子突然安静下来。
奶奶突然让我写了一封信,信里是满满的歉意。整个村的人,除了娃子,皆如此。正月初七这一天上午,田四老爷一共收到了174封信与175份歉意。李子是最后一个、唯一一个上门道歉的。田四老爷不识字,信是李子读给他听的,末了,才发现田四老爷睡着了,眼里泛着泪光笑着睡着了。
李子出了门,走过青石板铺成的小路,才发现路口早已站满了人,有人说:“李子,你就从来没渴过。”于是哗然。
从那,谁都不欠田四老爷,田四老爷也不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