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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诗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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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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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难忘怀的夏天

五年前,我刚从象牙塔走出来,带着实习攒下的三千块钱南归,费了几番周折才在一家坐落于荒郊的小公司落下脚跟,花了一百多块钱,在离公司三公里的另一处郊区租了一间房。

那是一个隔断间,准确地说,是房东硬从一个大卧室里分出来的,临窗摆着一张低矮的小木床,床头放着一张被刀砍出一道豁口的老旧木桌,桌下是一把和桌子一般破旧的椅子,非得垫着报纸才能落座,门口处是一间仅能容身一人的卫生间,没有热水器。

我在屋里转悠了一阵,觉得还差生活气息,于是下楼去菜市场买了一只小型电饭煲、两只碗、两把勺子,顺带买了几斤米、一瓶老干妈。中午在公司吃,下午回来抓两把米放在锅里熬成稀饭,就着老干妈吃,正适合解暑,但常常一顿饭吃下来仍旧汗流浃背。

那一年出奇的热,我住的那间屋恰又向着阳面,墙壁源源不断的向里输送着太阳的热量。吃完饭,我逃也似的奔出去,坐在逼仄古旧的楼梯间,终于凉爽了些。日落后,楼下的空地上坐满了乘凉的人,我选一块偏僻的地方坐下,一边纳凉,一边想人生的路,我似乎和白天的太阳一样热得躁动,又似乎和夜晚的月亮一般静得寂寥。

妹妹放暑假后,来我住的小屋相陪,热归热,但总算多了一个陪我喝粥、陪我受热的人,心里颇感安慰。

总算发工资了,我怀着激悦的心情邀请妹妹去外面吃饭,她托着脑袋想了许久后决定去楼下的冒菜馆,那是一对河南夫妻开的,味道蛮正,量足,也便宜,吃饭的人断断续续的来,又断断续续的去,有两两相伴的,有三五成群的,也有孤身一人的,邻近我们的那一桌坐了几个年轻人,桌子中间摆着一大盘冒菜,人手一瓶冰冻啤酒,地上还搁着半箱,他们在热闹的推杯换盏,我悲哀的想,这一顿饭要吃掉一百多块哩,有什么好值得庆贺的!盘里的菜真的好吃,要不是旁侧有人,我恐怕要端起盘来仰头将汤汁喝尽。

结了账,意犹未尽的走入茫茫夜色中,街灯昏黄,像许多双迷离的眼睛在酝酿瞌睡,墨蓝色的天空无星无月,只是茫茫然一片,晚风拂面,带着几丝凉意,我不禁抻着胳膊,这真是一个难得的美好夜晚,生活的烦忧等天亮再说吧,今夜我想伪装成愉悦自在的人。

就在我想入非非时,妹妹突然蹲下,向着下水道口一阵猛烈的呕吐,我拍着她的背问要不要上医院,一面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一面又担心要是当真去了医院,定然要在钱袋里挖个窟窿,所幸歇了一阵后,她的胃再没有了反应。她站了起来,对着下水道里的秽物踱了一脚,骂道:“早知道会吐,我就不来吃了,多浪费钱。”

回屋后,我们便睡下了,迷糊间,从隔壁传来了打鼾的声音,成稳而有力,先是吵醒了我,片刻后,妹妹也醒了,我们拍打着中间那层薄薄的墙壁,终究是徒劳,鼾声反而更大了,窗户上的玻璃也在跟着剧烈颤动,我猛地一跟头翻起来,直想窜过去捏住那人的鼻子,但又一想,他有什么错?遭罪的人大多贫穷。我们干脆不睡了,拧开灯唱起了歌谣,与隔壁的鼾声呼应着,几只蟑螂也从墙缝里钻出来凑热闹。

鼾声几乎每晚都会响起,我有时难以入眠,有时竟也迷糊着睡去,但我一直在期待着每晚能在寂静中入睡。

有一天,心情尚好,我们便去市中心闲逛,才下公交便发现我的手机遭了偷,我骂骂咧咧一阵,终究还是无奈的接受了现实。人们说“吃一堑长一智”,事实上大概是频繁的挫折使人愚钝,几天后,妹妹的手机也遭了偷,我慌乱无措,我手中的钱只够买个手机,可我们还要生活呢,我们的父母或在家心急如燎的等着开工,或在工地上顶着烈日挥汗工作,迈出校门的那一天我就决定要自己存活下去,进而为父母分忧,直到那一刻我才体悟到“百无一用是书生”的不得已。

妹妹向同学借了一部闲置的老年机,她每天守着电话留在出租屋里,或许在用睡觉熬时间,但又或许实在热得睡不着,我临下班时,用公司座机给她拨一个电话,半小时后,她来楼下接我,毕竟我们只有一把大门的钥匙。

过了几日,妹妹在楼下的火锅店打起了短工,每天系着围裙在店里忙碌,点菜、上菜、洗碗、扫地、收拾桌椅,全归她一人,每个夜晚,我都去店里接她,收拾规整已是夜里十一点了,我陪着她走一段夜路,一向活泼的她不怎么说话了,只偶尔喊几句累,但她似乎更不喜欢天亮,每个早晨,她拖着一副疲惫的躯体机械的走向火锅店,那几天,只有盘算起工钱才能使她稍微活跃些。有一天下午,我从火锅店路过,看见她一个人在店里忙着,老板在外面坝子里陪几个人嗑瓜子闲聊,老板对着店里喊了一声,妹妹很快就提着茶壶出来添了茶水,又过了一会儿,那几个人相继离去,老板也进了屋,妹妹又出来了,把桌上的瓜子壳扫进了垃圾桶,擦了桌子又扫了地,她的脸上始终没有表情,就连看见我也是僵硬着脸。

那天晚上,她对我说:“姐,我真的干不下去了!”我愣了几秒钟,其实我很想说你坚持下去,我们手中就能多些备用的钱,但我说不出口,我尝过她心里那样的苦。

后来妹妹回了家,留我在城市的边缘与火热的夏天苦苦熬着。

过了些时日,父母也离家务工去了,家里的支出和妹妹的学费还指着他们呢,害怕与黑暗独处的妹妹留在独门独户的家里过了好几夜。我请了假,回家接她。那时候沿河的路还没修好,车也少,几乎全靠黑摩的载着我们这些归来或者出去的人。

到家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夕阳斜斜的照在院子里,照在屋顶上,满目金黄,隔着门口的那条河,我看见妹妹站在院坝里倚着围栏,一个人显得有些孤单,我背过脸去,不让心酸化成泪。

待我放下行李,她学着母亲的样子端出早已做好的晚饭——新摘的豆角炖肉,是母亲常做的菜,我尝了一口,味道不对,不知道是豆角变了味还是味觉发生了变化。

正倚着围栏吃饭,父母打来电话,他们祝我生日快乐,然后向我致歉。我告诉他们,再简单的生日我也不觉得委屈,但他们的声音戳开了我的泪点。

次日清晨,天微亮,我们便起床拾掇行李,抢着清凉去走那一段绵长的山路。群山隐在朦胧的晨雾中,一轮弦月挂在天边,厨房的门紧闭着,我们不打算做早饭了,那是母亲的阵地。一切收拾停当后,我们背了包,锁了门,走进熹微的晨光中,没人与我们道别。我回头望着那栋还没来得及装修的毛坯房,它像父母一样立在那里定定的望着我们,我想它一定想向我们道别,只可惜开不了口。

这段往事已经过去多年了,现在回想起来,轻如烟,薄如纱,遥远到我快要忘了发生过,但却又长久的贮藏在心底,一想起来,竟是那般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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