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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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傍晚，在小区门前的露天市场遇到一位摆摊人，这人不仅面孔生疏，就连卖的东西也与众不同——别人卖白菜萝卜、地瓜土豆，他卖刺猬。
刺猬装在塑料盆里，旁边放着零碎的白菜叶和半个留着牙印的苹果。一个小女孩蹲地上，晃动着脑袋认真地观察着它，想伸出手去摸摸它的刺时，却被身后的家长大声喝止，从断断续续的对话中依稀能辨别出，这女孩想把刺猬买回家当宠物养，家长不同意，又不忍心打碎她的好奇感，只好耐下性子陪着孩子看刺猬。
我问起刺猬的来历，摆摊人说，是村里的人从地边拣回来的，一共两只，卖了一只。我说，野生的刺猬能养活吗？他回，能，好养活，蔬菜水果啥都吃。问起价格，对方倒也大方，说天色已黑，之前那个卖了十块，这个便宜处理，五块就拿走。我没多想，迅速掏钱交到他的手里。
摆摊人接过了钱，旁边的小女孩心怀不舍地望了望刺猬又满眼羡慕地看了看我，家长似乎因为我让女孩断了念想而舒出一口气，并面露感激的以询问表示关心，“这刺猬你要拿回家里养啊？”“不是，拿到山上去。”“啊？你家有山哪？”“不是我家的山，是大家的山。”我伸手指了指身后有山的方向。“哦，那你这是要去放了它呀？”“对呀，家里地方太小了，山上地方多大呀。”
家长了解到我买下刺猬的真正意图，不忘及时对孩子进行另一番教育“看，刺猬是野生的，咱可不能养，以后等你长大了，也不能随便去抓，听见没？”孩子一声不吭，似懂非懂地点头，那卖刺猬的小贩转过头去，假装没听见。
为了便于携带，只好把刺猬装到塑料袋里，露个小口以供它呼吸。刺猬很听话，老老实实地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为了赶在天黑前把它安全送到山上，我迅速离开了摊位。
穿过小区的楼房走到山上时，已经不能十分清晰地看到掌心的纹路了，但是为了保证它回到山里，不再轻易被别人误捉，还是想着尽量多走一些路，找一个树木茂盛的地方为妙。此时的山路只有零星几个人在散步，鞋子踏在地面的脚步声和四周的虫鸣清晰可闻，道路两旁的青草味越发浓郁，口袋里的刺猬似乎也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开始舒展身体，做好了回家的准备。
我在路上大步走着，超过了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刺猬，为它再次带来麻烦，于是加快速度继续前行。有趣的是，这男人与其说漫无目的的散步，不如说是心有所属的“追随”——他总是和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明显是，我快走，他也快走，我慢行，他也减速，真是让人紧张。而我手里拎着的刺猬，随着入山时间的拉长，越发频繁的调整身体，在塑料袋里开始发出“丝啦丝啦”的声响了，不一会竟然大胆地把小脑袋露了出来。我怕它不小心掉到地上，暴露了身份，只好厉声对着塑料袋说了一句“回去！别动！”。傍晚的山是极静的，虽然我尽量压低声音，但还是觉得声音有些过大了——在我低头看刺猬时，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那个一直跟在我身后的黑衣男子，他显然被我说出的四个字震住了，竟然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好像那只蜷在盆里的刺猬。
天真的黑了，皮肤和鼻孔也越发感觉到夜晚特有的凉意，向前又走了二十几米，我看了看两边茂密的树林和天空中逐渐明亮的星星，只好在心中对刺猬说，考虑到自身的安全，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为了不让自己与刺猬送别的场面直接暴露在别人面前，而那个男子好像一直在有意和我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就算放慢脚步，也坚决不超过我，为了摆脱他，我只能想出别的办法，于是转过身来，迎着他，快步走去。
黑衣男子似乎再次被我的举动震住，又停下脚步把目光锁在我的身上，看着我由远及近，依然一动不动。我顾不得太多，小跑似的从离他左胳膊不到五十厘米的走过，又走了十几米，便以最快的速度顺着草丛来到树林里放下了塑料袋，还没等完全把口袋张开，刺猬已经迫不急待地滑了出来，当我从地面把口袋拣起，它已经消失在草丛里了，以“咝咝嗦嗦”的声音作为短暂相聚后的告别。
等我回到路边时，男人也跟了过来，由于心中坦荡，对他并不害怕，彼此对视了一眼，他竟以一口地道地瓦房店话开了口，“你拿的是甚么（什么）？”
“哦？是，是刺猬。”我虽然没有想到他能同我说话，但也没有感到特别的意外，便没有对他说谎。
“哎……我还以为是猫呢。”话里带着一些理解和欣慰。“我还以为你不想养了，要把它扔了呢……那刺猬你是从哪弄来的呢？”看来，他并不是对我有什么不好的想法，而是对口袋里长着刺的“猫”心生怜惜，之所以一直跟着我，也许是想在我扔掉以后，再拣回来吧。如此一想，夜晚的空气一下子温润了许多。
“这刺猬是在小区门口地摊上买的。别人在山上拣的，我怕养不活就送回山上了。”因为家中养猫，又见他对猫如此爱护，我放下了刚才对他不太友好的猜测，如实回答。
“哦，是买的呀。你说这人也是的，刺猬在山上活得好好的，碍着你什么事了呢，你捉它干啥呀？又不能吃又不能养的。可真是的！”
“没事，他可能也是觉得没什么用，所以才拿出来卖卖想换瓶水喝吧。”
“那你买这刺猬花了多少钱哪？”男人的语气里又充满了关切，像对待一个朋友般，生怕我花了大头钱。
“五块钱，不贵吧？”
“贵到是不贵，那你说这五块钱搁哪挣不出来，哎，这人可真是的……”他摇摇头，一脸的无奈。
“不管怎么说，这刺猬总算回到山上了。你看，现在这天都黑了，刺猬也走了，我得先下山了。”
“好好好，你走吧，走吧。”他吐了一口气，冲我挥挥手，像极了一位尽职尽责的看山人。
获得了他的“批准”，我大步往家走。路上大口吸着清凉湿润的空气，心情和刚刚升起的月亮一样平坦又安静。
这只刺猬从一座山“走”到另一座山，只需要五块钱就能完成，相比之下，我们人类的出行和“移动”成本是否显得过于高昂了呢。虽然不知道小区后面的这座山是否符合刺猬的心意，但还是要感谢那位卖刺猬的小贩，借他的误打误撞让我又多了一个带刺的邻居，而且，这座山上，因为有了一位认真负责，热爱动物的“好心看山人”，我相信刺猬乔迁以后的生活，定会平安顺利，吉祥如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