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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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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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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肥皂的陪伴

家乡的西边有一条河,入夏后,我经常和小伙伴们一起端着脸盆,到它那里洗衣服。

到了河边,如果之前没有人来洗过衣服,则需要我们挽起裤腿到洗衣板附近把河底的沙石蹚一遍。这样,流动的水自会善解人意的把沉积了一夜的灰尘和缠绵在石头上的绿苔温柔送走,便不会沾到要洗的衣服上。若是遇到不解风情的鹅鸭在上游玩耍,也会有小伙伴抢着跑过去,展开双臂,大声地喊着“嘎嘎嘎”,将它们哄劝到下游。

洗衣服用的是大人们事先挑选并摆放平稳的石板,我愿意用相对光滑一点的,虽然用这样的石板洗衣服需要多花一些时间和力气,但母亲常说,光滑的石头不会轻易磨破我的小手,更不至于衣服还没等穿坏,就被粗糙的石板给洗坏了。

90年代的农村,洗衣粉尚未普及,我家和乡亲们一样,洗衣用的都是肥皂,大家喜欢亲切地叫着它的乳名——胰子。胰子的来处无非两种,一是供销社,二是大集上。从供销社买回的是那种颜色淡黄的长条状,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腥酸的硫磺味。刚从货架上取出的它有些湿软,母亲就放在窗台阴干几天,是为了洗衣时更加耐用。正式下水使用的前一天,母亲便喊来父亲,请他帮忙用刀从中间切开,于是,这一块长条的“大胰子”就变成了两个方块的“小豆腐”,既方便我们的小手取放,又能有效避免不必要的浪费。所以,当我看到有人直接用整条肥皂直接往衣服上涂抹时,总是武断地认为,这定是一个大手大脚的不会过日子的人。到了赶大集的时候,母亲偶尔也会从小贩的摊位上买回几块便宜的肥皂。这种肥皂大多是米白色,手感要比供销社里的粗糙很多,而且味道也格外浓重,我们就叫它“臭胰子”。虽然“臭胰子”的气味并不讨人喜欢,但是去污效果还是很不错的。遇到难洗的领口和衣袖,把它涂在上面,放到旁边的石头上沤一会,随便轻轻一搓,污垢就听话地溜掉了。尤其是洗被单和大件物品时,总少不了它的大显身手:只需提前擦在衣物上,然后装进大塑料袋,将口扎紧,放在太阳底下晒十来分钟,再放到石板上用木棒棰敲打几下,就可以轻松地与油污说再见了。毕竟是在河边洗衣,用起水来十分方便,经过反复的冲洗,“臭胰子”的味道很快就会地被流水带走,头也不回。

小河的对岸有一片野生的珍珠梅,当它在细长的叶片上开出紧密香甜的白色花朵时,也顺便为我们搭好了一副天然的晾衣架。我和小伙伴蹚河过去,将洗完了一大半的衣服一件件铺在上面,就像对待自家的木头杖子和晾衣绳一样熟练而自然。那些翅膀鲜艳的蝴蝶和勤快机警的蜜蜂也会懂事地从花蕊中退出来,为我们腾出位置。待衣服晾完,可以借这个机会伸伸懒腰休息一下,也可以看一看河中石缝里的小鱼你追我赶的接力游戏,更可以俯下身去,闻一闻热情的珍珠梅散发出的阵阵香甜。

夏天的阳光充足,空气干爽,当手中最后一件裤子洗完,那些搭在珍珠梅上面的衣服也差不多都干透了。如果遇到哪位小伙伴衣服比较多,大家就开始你一件我一件的帮着洗。当所有人都洗完了,再结伴蹚到对岸,将衣服一一收回,搭在肩膀上,端着洗脸盆说说笑笑地往家走。晒干的衣服既收集了太阳的温存,又沾染着花朵的香气以及河水的清新,让夏天的时光显得那样的闲适而美好。

洗衣时用小的肥皂我是不会乱扔的,通常是被父亲收集起来,放到固定的盒子里。经过一段时间的积攒,盒里的小肥皂渐渐增多,父亲便端着它坐到炕沿上,加入适量的水将其泡软,又用有力的大手把它们捏在一块。于是,这一盒零散瘦弱的小肥皂兄弟,就变成了一位结实强壮的大肥皂姐姐。

这位凝聚着诸多兄弟关爱的大肥皂姐姐是椭圆形的,她虽然并不像最初的肥皂爸爸或者肥皂妈妈那样大大方方,棱角分明,却凭借小巧圆滑,适合小手稳稳抓取的优势而倍受欢迎。

到底是父亲的手掌宽厚有力,总是能把大肥皂姐姐塑造得结结实实,不卑不亢,甚至等到她再次缩成小肥皂,也不会在中途突然散开。有一次我好奇地试着去捏,父亲也不阻拦,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尽管我咬着牙握紧了手,差不多使出了所有的力气,只是那捏在一起肥皂在当时看着还比较团结,下水时轻轻一推,就迅速恢复了小兄弟的身份,躺在毛巾上对我坏坏地笑了。尽管捏肥皂时除了必备的手力,还要考虑到用水的比例和浸泡的时间,而十几岁的我却将失败全部推卸给自己的手掌不足父亲的一半大,所以力气的太小的缘故。当然,这是在无人取笑的情况下,我给自己找出的一个看似体面并且很是合理的台阶来下,心里却因为急于像父亲那样,捏出一块又大又好看的肥皂姐姐,升起了快快长大的念头。

母亲一直忙于其它家务并不参与此事,弟弟和妹妹年龄尚小,力气更不如我,因此,捏肥皂的工作便理所当然地成了父亲的专利。这个专利又成功地把家人全部培养成了收集小肥皂的习惯,那摆在窗台的盒子也就成了放置小肥皂的专区。

收集小肥皂其实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在河边洗澡或者洗衣服,甚至玩耍时,如果遇到星星点点的被人丢弃在岸边石头缝里的“小胰子渣儿”,就像是发现了宝贝似的跑去拣起,才不去管它是“香胰子”,还是“臭胰子”呢,就算它在水里泡久了,变得又软又稀的,也一点都不嫌弃。在我心中,不管这“小胰子渣儿”的出身是香臭还是软硬,只要经过父亲的大手施过“魔法”,最终都会乖乖地变成懂事能干,味道清淡的“大肥皂姐姐”。

更有趣的是,一些经常在一起洗衣服的乡亲,从我的手里的“大肥皂姐姐”得知父亲的这个“专利”后,竟开始主动把自己用小的肥皂递送过来,齐心合力地为我家的“大姐姐”早日出生而添砖加瓦。也有一部分人,许是受到了父亲对物品爱惜的启发,也自发加入到收集小肥皂的队伍中来。所以,当我去伙伴家玩耍时,总是能在窗台上遇见被重新组合过的“肥皂亲戚”。它们的外形和表面留存着的深浅不一的手印虽不如父亲做得光滑紧致,但是扑进鼻孔里的味道却和我家的没有太多分别,单凭这一点,足以让我对那些看似严肃的家长们增加许多亲切感。

积攒小肥皂的习惯一旦养成便不会忘记。窗台上盒子里的“小胰子渣儿”就像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一样,任劳任怨地陪伴我们许多年,不管是从村子西边搬到了东山脚下,还是从东山脚下又迁到村外。这期间,沉默少言的父亲从未就小肥皂的事情说过什么,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只是一次次用攒肥皂,泡肥皂和捏肥皂的动作向身边的人表达着,他应该这样做。而我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就像在吃饭时,看到他和母亲的唇齿始终安静,我的嘴巴便不会发出声音;看到他们把掉在桌上的米粒迅速拣起,我便不会允许自己置之不理;看到他们将遗落在稻梗上的麦穗逐一拾起,我便不会让田间的半棒苞米孤零零地躺到黑天……这些都是习以为常的事。

自离开家乡到外地生活的近二十年以来,随着洗涤用品的更新,偶尔我也会愉快地享受着洗衣粉、洗衣液和皂粉等带来的便利,只是肥皂,由于一直担当着不可取代的角色,从来没有在生活中缺席。而这些消耗了自己,为他人带来清洁与舒适的小肥皂们,也十几年如一日地陪在我的左右,始终跟随着小时候养成的习惯,被存放在固定的盒子里,待积攒到一定数量,依然心甘情愿地变成“大肥皂姐姐”。即使在曾经需要频繁更换住处的租房时期,这些小肥皂们也像是一群忠实的伙伴,不离不弃地伴着行李,跟着我从一条街搬到另一条街,从一个城市转辗到另一个城市。

如今,肥皂的种类,颜色和气味愈加丰富,在选购时自会好奇地尝试着从未用过的透明皂、增白皂、硫磺皂以及大米皂、绿豆皂等等,所以,盒子里储存的小肥皂也因着淡绿、浅橙、咖啡、米白和粉色的到来显得极其热闹,它们的味道也变得更加清新委婉,再也找不到那种浓重而霸道的“臭胰子”味了。后来,家中有了洗衣机的帮忙和皂粉的协助,令使用肥皂的机会相对减少,往往需要一年或者更久的时间的积攒,这些“小肥皂兄弟”才勉强可以变成“大肥皂姐姐”。

虽然在积攒的过程中由于存放太久,导致小肥皂兄弟的皮肤先后开裂,却因为彼此的心里始终记挂着那位深情的大肥皂姐姐,从未狠心丢弃过一块。不管是在加水泡发,揉捏小肥皂的过程中,还是把阴干好的大肥皂拿到手中,在衣物上熟练地涂抹时,都会自然地想起父亲笃定的目光和有力的大手,还有家乡那条常去洗衣的小河以及对岸的珍珠梅送给自己的一段富足的年少时光。这块肥皂对我而言,不仅凝聚着一个远行的人对家乡山河草木的感恩与挂念,更浓缩着一位父亲对女儿的教诲与期望:

有了它的陪伴,让远行的人儿,心有所属,无处迷路;

有了它的陪伴,令离家的女儿,爱物惜人,不敢骄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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