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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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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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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姐二三事

1997年的春天,乡村的中学来了一位梳着长头的漂亮女孩,当这个身影出现二年二班的教室时,大家都以为是新转来的同学,直到身边的班主任郑重地介绍着,从今天起,由她给我们上地理课,这才知道,原来漂亮女孩是从师范学校来的实习老师,姓程。

这位看起来年龄和我们仿佛的实习老师,虽然外表略显娇小柔弱,讲起课来却充满了力量。她在讲台前拿着地理书,用悦耳的声音带领我们去了很多连她自己都没有去过的地方,比如珠穆朗玛峰、帕米尔高原、四大盆地和南极北极……显然,她很喜欢也很享受这段实习生活。

几节课下来,彼此渐渐熟悉起来,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她似乎特别喜欢和我在一起玩,尤其是在午休时,总是叫上我陪她去学校的后山看花看草,或者去河边散步拣石子。那时,我对港台电视剧里的“老妈、老爸,老哥……”这样的称呼感觉很亲切,而且一直也很羡慕有姐姐的人,于是在一次陪她去寻找山里红的花朵时就跟她说,叫老师显得有些生分,不如叫老姐吧。她听后顿了一下,许是觉得这个称呼和自己的年龄不太相称,所以就跟我说,“要不,你叫我程姐吧。”

此后,我就叫她程姐。而这个称呼,不仅是在班级里,乃至全学校,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叫她。当然,在地理课上,我还是会和别的同学一样,称她“程老师”的。

有一次学校组织文艺活动,程姐得知我正想把同学们都很喜欢跳的“步子舞”编排出来,代表班级去参加汇演,就在我们午间或者放学后排练的时候过来观看和指导。演出日期临近,班主任还特别把用来开班会的整节课腾出来,委托程姐带领大家做最后的排练。那天在同学们的请求下,她给我们唱了一首歌——《蜗牛与黄鹂鸟》:“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程姐的音色很好,和歌中刚发芽的嫩绿的葡萄树很像,并且一边唱一边晃动身体点着头来配合节奏,那细嫩的嗓音和满脸的天真,一点都看不出是一个即将走向工作岗位的大人,分明是和我们一样青涩纯真的中学生啊。

文艺演出的场地在学校的大操场上,在程姐的指导和鼓励下,我和十几个同学很自信地把“三十二步”当成礼物,送给了全校的师生。上场时,我们穿着白鞋黑裤,白衬衫黑马夹,以2 Unlimited的《No Limit》为伴奏音乐,当“Let me hear you say yeah!”响起,由领队的我喊完“onetwothree!”之后的“four”时,自信满满风风火火地跳了四遍,也就是“一百二十八步”。

演出结束,大家穿着黑白相间的服装找程姐到学校的花坛前合影,她站在我们的中间,在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同学的陪衬下,显得更加娇小,更加让人疼爱了。

据说,这场舞跳完后,得到了很多师生的喜爱,还惹得一些校友专门来我班请教,程姐和我就利用课余时间乐此不疲的教着跳着,只是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这其实就是多年以后跳得很火的广场舞。

通过“步子舞”的排练到演出,程姐在我的眼中更像姐姐了。没过多久,她许是为了进一步表达自己身为姐姐的诚意和信任,竟然主动要求乘坐我骑的二八自行车带她上下班了。想必是觉得梳着短发的我,车技和舞技一样,都是非常的好吧,所以,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成了程姐的专职司机,虽然这个车只有两个轮。

闲时,也会和程姐也会聊一些家常事。有一次,我无意间说起母亲做的大酱很好吃,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就很自然地邀请她到我家品尝一下。她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是啊,我叫她程姐这么久了,而且彼此的关系都那么的好,于情于理都应当请她到我家吃一顿饭了。

当时正值农忙时节,母亲和父亲去田里干活,为了节省时间就带着干粮在山上吃。至于我们姐弟的午饭,因为有了满满一大缸的煎饼和茂盛无比的菜园后做盾,从来不用母亲操太多的心。程姐坐着自行车来到家里,我放好桌子,首先去缸里盛了一小碗的新大酱以示欢迎,又去菜园里摘了几棵黄瓜,拔了一把大葱当成菜肴,要说主食,当然是香喷喷的大煎饼喽。程姐也不客气,坐到炕沿上拿起煎饼,卷好葱,拿着黄瓜蘸着大酱就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不仅大酱做得好吃,就连煎饼烙得也很香。晚上,我高兴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听到赞美的母亲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接着,又带着责备的口气嘱咐我,再以后请老师来家吃饭要提前打个招呼,至少炖个土豆,炒个芹菜什么的也好啊,一声不啃的把大葱大酱大煎饼端上桌,实在有点太不像话了……我不以为然的说,没事,且在心里暗暗计划着,等有机会一定让程姐来尝尝母亲的炖土豆和炒芹菜。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我真的把她当成了亲密无间的好姐姐或者好朋友了,同时,也在班级里创下了学生请老师到家里吃饭的记录,对,请老师吃煎饼卷大葱,黄瓜蘸大酱的记录。

程姐家住在离学校很近桥头村,通常她都能在约定的时间出现在桥头等我的“专车”,有时因为要洗衣服就让我去她家等待,这样,我就多了一个一边参观她的家,一边看欣赏她洗衣服的机会了。到底是在城市里生活过的人,衣服只穿过一两天,还没怎么脏就泡到了水里,而且,还像是搓洗什么难洗的东西那样,一个角落也不放过。那洗完的水,除了亮白的泡沫以外,根本看不出有脏东西浸泡过的痕迹,真是难为那件薄薄的衣服了。然而,我想说的是,她用的洗衣粉竟然和我家是一样牌子的,都是印着“馨香型”的蓝绿色塑料袋,为此,我对她的亲切感直接加深了十厘米。


吃过饭的午休时间是很珍贵也是很耐用的。骑着自行车载着程姐来到学校,我们既不去她的办公室,也不去我的教室,而是去学校的后山走上一圈。有时数数云,有时看看树,或者听听鸟叫,采一束小花……并不说太多的话。我想,她之所以愿意我和在一起玩,也许是因为我胆子比较大,看起来很有安全感,也不会问长问短的说个不停,让她脑子不得安宁吧。而我喜欢她的原因则很简单——她对我实在是太好了,甚至比我对自己的妹妹还要好。

教室的北窗外有一片水稻田,有一次我和程姐路过时,她望着田里插好的秧苗,很是好奇的喃喃着,“你说这稻苗是怎么种的呀?一排一排的怎么能长得这么直呀?”

“程姐,这稻苗不是种的,是先在棚子里席完苗,后栽进去的。”

“哦。可是,怎么能栽得这么直呢?你看,一个弯都没有?”她指了指身边的这块,又指了指远处的几块。

“那是在栽苗的时候用绳比量的呀。”不仅插过秧苗而且还割过水稻的我不以为然。伸出手,在空气中划了一条直线。

“用绳吗?怎么用??”我的话引起了程姐更大的兴趣。

“呃……两个人一组,一人守一条绳插进稻梗里……一个站在这边,一个站在对面,然后背对背顺着绳就把稻苗栽过来了……程姐,你不会是从没见过栽稻子吧?”我开始对她的好奇心感到意外了。

“就是啊,我还没见过呢。所以我就很奇怪,这稻地为什么会这么这直。”她坦诚的回答着。

看着程姐的一脸无辜,眼前又飞过她洗衣服时那盆干净的水和白嫩的水指,似乎有些明白了曾经在课本里学过的“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这几个字所指的人群。

在稻地前发完感慨,我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但是后来我们一起去河边把拣来的石头重新丢掉河里的时候,竟然听到她小声地抱怨什么,原来,前一天下午,程姐因为按纳不住内心对稻苗是怎样插到田里的好奇心,就跑向学校对面,到正在插秧的水田里想看个究竟。和暖的春风,不仅把田梗上张着嘴巴惊讶了半天的程姐灌饱了肚子,也灌足了勇气,她开始大胆地同弯腰干活的大婶拉起了家常,套起了近乎,而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无非是想借秧苗一把,靴子一穿。言外之意,就是想到体验一下插秧的美妙。结果可想而知,当然是被火眼金睛的大婶识破,并且苦口婆心地拒绝了。“姑娘啊,我看你长得白白净净的不像俺干活银(人),这稻子看着容易,栽起来可不简单啊……栽深了,水就把苗心淹了,不爱长。栽浅了,你前脚走,它后脚就漂出来了……现在缺一棵苗,到了秋天就缺一大捧米呀……所以呀,你还是别出这个力了……”

“哼!真是太小瞧人了,我要是有靴子,也准保能栽得又快又直!”程姐心有不甘,继续闷闷不乐地在我面前宣泄着小情绪。我帮不上什么帮,就把一块圆形的石子递到她的手心说,“来,还是别跟人家比栽稻子了吧,咱俩比一比谁的石头扔得远吧。预备—齐”。“唉……你赢了。”心不在蔫的人总是很好欺负的,不管这个人是你的姐姐还是你的老师。

这个时期的程姐因为在学校的食堂吃饭,就不再坐自行车和我一起回家了。隔天中午吃过饭,我回到学校,没有在办公室找到程姐,于是跑到操场向对面的同学问“看到我程姐了吗?”“没有。”显然,大家都知道我的程姐就是教地理的程老师了。

“老师,见到程老师没?”见到和程姐关系较好的同事,我就改了口。“哦,找你程姐呀?我看见她吃完饭拎着一双靴子向桥那边去了。”我顺着老师的手一看,没错,所谓的桥那边,就是前几天她想去插秧苗,却未能如愿的地方。

当我跑过大桥,望向稻田,一眼就找到了程姐——除了她以外,还有谁会在插秧时穿着明晃晃的白衬衫和白裤子呢?而且,大中午的,有哪位农人不回家吃个饭,睡个午觉呢?唉,这作案的动机不仅太明显,而且目标也太暴露了!

只见她穿着过膝的大号靴子,趁人家回家吃饭,无人看管,没人阻拦的空当,一个人站在比讲台还要宽敞好几十倍的稻田里,自顾自的顺着一条塑料秧绳把手中的秧苗一撮一撮往淤泥插呢。看样子,很是卖力——别人是“插”秧,她是“钉”苗:她小心地捏着一撮秧苗,像是射击那样瞄准的位置,再拿出锤子敲钉子的力量,用力一“钉”……松手后,可能是觉得钉得有深,于是再弯下腰拔出来一点,这一拔不要紧,手一松,就漂了出来,于是再拣起来,重新“钉”……那些已经“钉”好的秧苗,当然是高低不同的,远远看去,就好像在解释着四大盆地和四大高峰的区别。

程姐在起身擦额头上的汗水时发现了我,意识到时间不早,赶紧从田里拔出靴子走了出来,将手中余下的稻苗放回原处,拉着我迅速离开,并且把右手的食指竖到嘴边,示意我不要出声,替她保密。我心里想着,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人家是身体向后退着插秧,你是迈着碎步,冲着前方“钉”苗。

我很听话的跟着她从稻地回来,又陪她去河边把靴子刷洗干净,再换上自己的鞋。这期间,一句话也没说。尽管,我的脑子里挤满了N多问号。

程姐终究是善解人意的姐姐,还没等我发问,就主动解答了。她说,因为在家里没干过什么农活,眼看就要过了栽稻子的时节了,前几天想去体验一下,还没能如愿,所以,就跟别人借了一双靴子,趁田里的人回家吃饭,就抓紧时间去体验一下,不然,“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程姐,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家稻地还没栽完呢,你要是爱栽,那就在礼拜天时去我家呗,到时让我妈给你做点好吃的,她炖的土豆可好吃了!”我想抓住这个机会,让她继续品尝母亲的厨艺。

程姐听完我的话,眼睛一亮,稍后又暗下去了,甩了甩手中的水,望着稻田的方向,有所顾虑地说,“我还是不去添乱了吧。这栽稻子看着容易,栽起来并不简单啊。栽深了,水就把苗心淹了,不爱长。栽浅了,我前脚走,它后脚就漂出来了。现在缺一棵苗,到了秋天就缺一大捧米呀……我还是不去了吧,省得到了秋天,让你挨你妈说。”咦,中间段话怎么这么耳熟呢?难道不就是前几天那位苦口婆心的大婶说过的“名言”吗?没想到程姐这现学现用的能力还挺强的嘛,不亏是师范学校的毕业生呵!

水稻事件结束后,程姐明显安心了许多,把精力更加集中地用在了备课和讲课上。这期间,我也陆续得知一些小道消息,说是学校里有两位年轻的男老师很喜欢程姐,而这两位在私底下也是一对很要好的朋友。我没有当面问起过程姐,却在打听到这两位追求者的姓氏后,开始在心里暗暗比较他们的优劣,竟为程姐会喜欢哪一个,或者,哪一个会有幸成为我的姐夫而操起心来:A老师家庭条件不错,只是个子太高,和程姐站在一起可能有些不合适。B老师也很好,只因不太熟悉,不知道他的脾气如何,能不能好好照顾好程姐……不过,不管哪一个会成为我的姐夫,都是值得高兴的事,这样程姐就不用回到城市,就可以一直留在村子里,经常和我玩了。

当我还没有等到答案,当学校后面的山里红还没有红,以及稻田还没来得及成熟的时候,程姐因实习期结束就返回了学校,这一别,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初三的学习开始后,我很想从几位老师那里得知程姐的近况,可是,基于礼貌,加上贪玩,慢慢就忽略了。而在两年后,又从B老师婚期接近的消息里了解到,新娘并不是程姐,所以,就不再以“未来姐夫”的身份来面对他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因为与A老师没有太多联系,所以,对他的另一半的姓名和程姐的身在何处,就像当初扔到河里的石子一样,至今没有音讯。难道她当年在《蜗牛与黄鹂鸟》里给我们唱过的那句。“阿黄阿黄鹂儿不要笑,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真正想表达的是“阿AB不要笑,等你爱上我就跑掉了”吗?

二十年过去,曾经在校园里跳过的“三十二步”已渐渐忘记,那张合影也在搬家过程中不知去向。然而,令我念念不忘的是,当年学校对面的那片稻田里被程姐栽得七上八下的秧苗,到底会有怎样的命运呢?虽然我总是因为没能让她吃到母亲炖的土豆而耿耿于怀,不过,只要一想到,她没有接受邀请来我家栽稻子,这对于我家的稻田来说,该是一件多么值得的庆幸的事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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