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文/树言

2015年的初冬，我的老师鹤蜚女士在大连开发区图书馆，为辽南的听众带来了一场《让文学丰满我的人生》的主题讲座。同时，也为读者朋友们带来了她的两本新书，一本小说《他时光》，一本散文集《融入生命的味道》。这两本书像是两支芳香四溢的花朵，为这个刚刚开始的冬天送来了一股春的暖意。受主办方委托，我在会场很荣幸地担任起售书的工作，如同拥有一大片花园的农场主，亲手把最鲜艳的花朵一枝一枝分送给爱花的人。

现场的听众很多，有白发满头的老者，有牵着十几岁孩子的成年人，也有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大家都将手机关闭或者静音，和台前的老师一起享受着滨城午后的闲适和文学赋予我们的感动与丰硕。

讲座结束后，听众纷纷来到摆放书籍的桌子前，自觉地排起队伍，耐心地等待着付款，找零和收书，然后欢喜地捧着它到前面找老师签名留念。

期间，我注意到一个穿着天蓝色外套的身影一直站在不远处。这个身影既不走过来看书，又不像是在等人，也不转身离开，始终把双手插在两侧的衣兜里，静静地站在原地，朝着我们的方向，用目光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买书的人。

待排队购书的人稍微减少一些时，我这才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这是一位二十几岁的男孩，头发齐齐地贴在额头，小麦色的皮肤把偶尔轻咬嘴唇的牙齿衬得格外洁白。他见我发现了自己，有些害羞地眨了眨眼睛，把身体向后欠了欠，又咬了一下嘴唇，依然没有离开。

后来，从工作人员与他的对话里得知，他来听讲座前，并不知道现场会有售书和签名的环节，于是没有带太多的钱。虽然没有足够的钱买书，却又舍不得走。或许在他看来，尽管自己不能买书，就算看着别人买书，看着别人把书捧在手中，也是一件很满足的事吧。

这让我不禁想起在十多年以前自己经历过的那段喜欢书，却又没太多钱买的日子来。那时候，别说正规书店里的原价书籍不敢轻易靠近，就是连路边摊位上脏乱打折的旧书和错字连篇的盗版也只能心虚地翻上几页，又快速地合上，假装并不喜欢。有很多次也和这个男孩一样，站在角落里远远地望着收款处，羡慕又知足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捧走了一本又一本散发着纸墨馨香的书籍，有时甚至会把那些付款的人当成自己，把自己想象成和他们一样可以买回很多书，拥有很多书的“富翁”。那个时候，我和这个男孩的年龄差不多……想到这，心底开始有一股温热的力量缓缓铺开，促使我将手中的事务安排妥善，向着他走去，也向着曾经的自己走去。

走到男孩面前，我轻声地说，“你是钱带得不够呢，还是没带钱呢？”

他说，“是钱没带够”。显然，他知道我已经从别的工作人员那里了解到他的情况。

我又问，“那你带了多少呢？”

他挠挠头有些窘迫地说，“只有二十块”。

我说，“那你真的很想看这两本书吗？”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着头作为回复，满脸的诚恳与期待。

我说，“要不这样吧，你付这二十，余下的我帮你补上行吗？”

男孩听后迅速地把钱从外套内侧的一个口袋里掏出来，小心翼翼地送到我手中算是赞同。

这是一张表面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叠得十分整齐的二十块钱。我伸手接过来，帮他补齐了余下四十多元的书款，让老师的这两本新书又有了一位可爱的新朋友。

在接钱和递书时，我始终没有看他的脸，这是出于初次见面的尊敬，也是出于爱书人对爱书人的理解和疼惜，是不想让对方的自尊心受到任何一点伤害，哪怕是最细微的一个眼神。

男孩恭敬地把书捧在手中在原地又停了一会，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也许是见我太忙，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待我再次转身抬头望过去，他已经离开了。

其实，关于书款我是完全可以全额付下将书送给他的。毕竟，我是那样的喜欢和感激我的老师，自然也很愿意把这份情感延伸到每一位与老师有缘份的人那里，同他们一起来分享老师的温度与深情。只是，我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却没有允许自己这样做。那个声音说，因为他出了这二十块钱，余下的由我来补足，我是作为一名参与者和他共同来体验购书的乐趣和读书的幸福，如果我全款付下送给他，一旦没有处理好说话的语气和表达的方式，那么，很容易把自己从视线平等的“参与者”变成了居高临下的“赠予者”，或者“施舍者”。虽然是同样的书，但是后者的意义则较前者显得单薄许多。故此，我听从了这个声音的建议，令我在男孩接过书籍的那一刻，肯定了这个选择的正确性。

我的老师在这场讲座的结尾给出了四个关键词，这四个关键词的最后一个是“善良”，当我追寻着心底缓缓铺来的温热，大胆地走过去和男孩对话，也正是籍着这两个字所传递出来的力量吧。或许我并不能配得上这个词，因为在它的对照下，我总是能清楚地发现自身存在太多的僵硬与寒凉，但是我又是多么愿意向着它的方向笨拙而老实地前行啊。在与男孩的互动中，表面上看起来是我帮他付了四十几块钱的书款，圆满了他的读书心愿，而实际上，分明是他用自己的这一张二十块钱的人民币，为我提供了这个学习善良，练习善良的机会不是吗？

所以，这两本书会不会更像是一份散发着善良气息的礼物？既是我送给那位男孩的，也是男孩送给我的。当然，更是我的老师送给她的学生和每一位读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