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

外出的时间若超过三天，就会请她到住处帮忙照顾家中的植物和小猫。每个春节都要回老家十几天左右，家里的小猫因为有她陪伴，便多了几分安心。

与她相识是在十几年前的春天，一次徒步活动中，全程说过的话不过十句，后来在QQ群里看到她抓拍的照片有我，场景随意，且不难看，便添加了好友，偶尔聊上几句。后来与她深入交往，除了向她学习诸如“五行命理”“生辰八字”这些略显神秘的信息以外，更多的是缘于素食。她不吃动物制品，做菜时也不放葱蒜，去她家坐客吃过几次以后，自己也开始尝试着这样去做，竟然觉得省时又省力：不必花时间采购它们是省时，不必浪费精力去消除它们的味道和痕迹则是省力。现在看来，这其实是一种习惯，就像我们可以适应说很多话，同样也能适应说少量的话，甚至不说话一样。

有几回邀请她和朋友们来家里坐客，那时自己还没有完全吃素，尽管知道她不是很挑剔的人，但也不会因为缺乏诚意而让她吃肉边菜。于是，为她准备了极其简单的食物，什么都不必放，就可以。餐桌上，我们的碗筷油腻与气味的浓重，并没有引起她过多的嫌弃，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的吃，像一株永远不会被污染的水仙。

 那年春节上火车前，她特意包了水饺为我送行，是用家中现有的白菜、豆腐、土豆、粉条、香菇，胡萝卜和木耳调的馅，加了少许黄豆酱。还是第一次吃这么丰富的水饺，也是从这里知道可以用黄豆酱来调馅。豆腐切成片放到锅里用油煎得酥软，粉条和木耳提前泡发和其它材料切成小丁搭配在一起，令人赏心悦目。煮熟后的水饺，吃到嘴里是淡淡的香。既有白菜的微甜，也有香菇和木耳的鲜滑，更能接收到豆腐，土豆以及粉条的宠爱，不用费力的咀嚼，整个人的唇齿与肠胃都因为受到特别的礼遇变得顺畅又安稳。这顿饭进行得很缓慢，彼此没有说太多的话，她从目光中看出了我的感动，假装不在意的把多准备出的水饺放到我的行李箱前作为车上的晚餐，像一位陪伴多年的姐姐一样，叮嘱我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后向父母问好，并记得发短信报平安。此后，自己做面食时，也会将厨房里的食材随意搭配在一起，偶尔给她送去一些品尝，让她看看什么地方有待提高。

在植物生长的旺盛期，我们会移植出来，相互交换。这样，我家阳台生长着的植物她也在养，而她家窗台摆放的花草，也能从我这里看见。窗前攀爬的藤三七是她送给我的，虽然知道它是一种可以食用的药草，但是我们从来都没有，或者是始终不舍得摘下来一片叶子放到盘子里当成食物，只是任它在屋子里自由舒展，随意枯萎。药草吃到肠胃可以起到温和保健的作用，但是，对于我们而言，仅仅见它破土，开花，直至叶落，这本身就是一个滋养和治疗的过程。

她也有手写日记的习惯，在年少时写满过很多本日记，抄写过很多诗词，并且一直保留着。我们有时会在猜想，相遇之前的这二十几年，各自都处于怎样的生活状态，虽然感受不到彼此，却做着与对方相同的事。一天傍晚，我们并肩坐在书架下面的地板上，听她朗读在十七岁里写过的诗。发黄的纸张，退色的笔迹，将彼此拉回多年前的那个穿着连衣裙的夏天。

她对物质的要求不高。梭罗在《瓦尔登湖》里说 “一年之内仅需工作6周，就足以应对我全年的生活支出了。”这句话对她也很适用：生活中较大的支出除了暖气费以外就是水电费，日常没有太多应酬，因为不需要，则显得格外的清净，安闲。从断断续续的联系中得知，她最长的工作时间是二个多月，偶尔也会从事三天到十天左右的临时工作，从中获取的报酬，不仅足够维系生活，还能借给朋友应急，并且捐赠出来一部分做公益。工作之外的大部分时间里，读书养花，独处内省，与人无争。

她不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却能心持正见地对某事做出辨别，若发现不适，则会善巧的给予提醒。在我的朋友之中，她是唯一能看破我的轻浮与傲慢，并且当面加以劝导的人。平日里虽以姐妹相称，内心中一直把她当成不可多得的老师，有欣赏有敬畏，既感激又知足。所谓的朋友，不仅在你低谷时给你拥抱，为你取暖；在你迷失方向，横冲直撞时，也会为迅速地挺身阻挡，把你的人生当成自己的生命那样慎重的维护。能读懂你的优点的人固然难得，能发现你的瑕疵并帮忙修补的人，如果遇得到，请珍惜。

一次，她从外地学习回来，同我分享吟诵带来的喜悦。聊着聊着，便起身站到屋子的中央，即兴做起了吟诵表演：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诗经·卫风·木瓜》

她一字一句的语出丹田，肢体语言配合得充分，把虚空当成了舞台，把我一个人当成所有要倾诉的对象，那样投入地表达着，满脸的深情。诵到“永以为好也！”时，令人产生时空交错的幻觉：或许在几世前，我们也如此时良师益友般的投木报琼，也共同希求彼此的情谊绵长如水吧。

在小城生活了十几年，身边的朋友并不多，每位友人都潜藏着小小的任性，只是在交往时，更愿意感受的是对方散发出的善良与美德，通过细微地观察和模仿，变为己用，以此来修整自身的粗糙。想必，这就是朋友出现在生命中的重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