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里吃元宵

——元宵节往事之一

小时候，每逢正月十五，母亲都会想办法给家人做一些在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好吃的食物。记忆最深的是我家搬到东山脚下，母亲在这一天给我们做的元宵。

严格来讲，母亲用糯米包的元宵其实应该叫汤圆，元宵是在糯米粉里滚出来的，只是那时村子里只有极少的人知道“汤圆”这个词，所以，称它为“元宵”也没什么不妥。包元宵的面是包黏火勺时特意留出来的：入冬后，将糯米洗净泡上十余天任其自然发酵，再洗去酸味，磨成面糊状，装在布袋子里用石头压去水分，工艺虽然繁杂些，但出锅后的口感要比用生糯米粉和的面更加柔韧和细腻。冬里农活少，母亲空闲多，在食物的原料上自然耐心十足，绝不贪图省事而辜负了粮食的情深意长。包元宵的馅用的是花生米。把花生在文火的大铁锅里炒熟，盛在簸箕里晾凉，再用手将外皮搓掉，之后端起簸箕簸一簸就留下了白白净净的花生仁，圆圆胖胖的特别招人喜欢。有时也会分给我们这些馋嘴的孩子一把，并随之送来一份贴心的提醒：花生米油性大，别吃太多啦，吃得太多了，晚上就没有肚子吃元宵喽。我对香喷喷的元宵当然很期待，这毕竟是一年或者好多年才能吃到一次的，却不能因此而打消对花生米的贪爱，它实是在太香，太好吃了。于是吃光了手中的一把，趁母亲不注意又偷偷抓一把藏在口袋里，跑到外面慢慢嚼。若是被眼尖的弟弟妹妹发现了，只好知趣地分发几粒，以此来堵住他们酷爱告状的嘴。花生下肚后，很自然的会感觉到口渴，于是端起大茶罐咕咚咕咚喝下大半杯温水，而母亲的话在这个时候又开始得到了验证：她说的没错，肚子真的是被在水中陆续膨胀的花生米撑得越来越饱了。可是又担心没有地方存放晚饭时的元宵，这可怎么办呢？没关系，到院里子玩上一会，走上几圈就消化好了。对于食物，小孩子总是很有办法的不是吗？这样，既能品尝到花生的美味，又能享受到元宵的香甜，实在是太顽皮了。

在我们吃花生的空当，母亲把去好皮的花生倒在面板上，用较粗的擀面杖慢慢擀碎。碎花生很容易粘到擀面杖上，母亲就用刀背缓缓刮下来，再反复地擀，一直擀得细小均匀才停止。然后把碎花生装到盆里，加上适当的白糖和少量的白面拌好，这便是做元宵的馅料了。如果家中刚好有苏子籽，那就太令人兴奋了，母亲也会炒熟它，轻轻一擀，加一点糖，就能让我们过一个甜蜜又芬芳的元宵节了。不过，这苏子籽和核仁一样，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对我们来说，能有花生米就已经很不错了，要知道，就连这看似普通的花生米，也只有在家中来客人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呢，而母亲能在正月十五用它大把大把地做成元宵，心里面一定是把我们当成客人一样的喜欢和爱护吧。馅料调好了，母亲开始用糯米面将它们包成乒乓球大小的圆形，整整齐齐摆在盖帘上，像一个服装统一，和和美美的大家族。我年纪尚小，帮不上什么忙，就站在一旁细细的看，认真地数：这十个是给父亲吃的，这十个是母亲的，这十个是我的，那十个是妹妹的……数来数去竟然数花了眼，当我想重新来过的时候，母亲已经把馅料包完，开始收拾面板了。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心中依然欢喜万分：正月十五原来是一个团团圆圆的有形状的节日呵，它和母亲做的元宵一样圆，和天上的月亮一样满。

包完好的元宵，母亲总是会用开水煮一些，数量不多，够我们吃一顿的就好，剩下的全部用油炸，这也是最受家人欢迎的料理方式。炸元宵有时掌握不好火侯会把它炸得开了花，当然，并不是真的开出花朵，只是从大圆上鼓出一个小泡，若不及时将它捞出来，小泡便会迅速地被里面的热气撑破，像鼓足气的气球那样，找到合适的地方“乓”地一声释放出去，不仅溅出了油花，也让元宵在锅里开出并不好看的面花。不过，如果在它发出声音前，用筷子夹出来或者用笊篱捞出来就没事了。为了避免旁人受到伤害和惊吓，母亲在炸元宵时是不允许我们走到外屋靠近油锅的，若是有油不小心喷到她的手上，便会麻利地涂上一层早已准备好的大酱，一边涂一边不以为然地说，这手也馋油了，给它涂上点大酱，一会就好了。由此看来，包元宵讲究的是心灵手巧，而炸元宵最关键的是要眼疾手快，不怕烫。

正月十五的饭桌上，因为有了元宵的参与，我们姐弟四个就像重新温习年三十傍晚的那顿丰盛美味的团圆饭一样心花怒放。右手夹一个花生馅的吃一吃，左手拿一个苏子馅的尝一尝，再用羹匙舀一个水煮的嚼一嚼，平时灵活的眼睛和双手好像变得不那么够用起来。母亲看着我们吃得嘴上和手上沾满了油，也不像平日那样提醒我们注意吃相，只是呵呵地笑着；一向严肃的父亲也因为过节，变得格外宽容起来，即使见到我们把油蹭到衣服上，他也会假装没看见似的默默地吃着元宵，不时对母亲的手艺加以赞赏。于是我总是在心里暗暗地感叹着，“哎，过年可真好，过元宵节可真好，要是能天天过，那该有多好。”

油炸的元宵若是吃得太多会不利于消化，虽然每次我都想吃完之前数好的那十个，但往往吃到六七个的时候就开始显得力不从心了，弟弟妹妹们也由于在饭前吃过了花生很快放下筷子，摸摸肚子，以示吃饱。其实母亲并不担心我们的肠胃会在夜里引起不适，因为她知道，吃过了元宵还有“骨碌冰”和“送灯”这两个近似于体育项目的习俗等待着我们去完成呢。

吃元宵的配菜最好的当然是酸甜可口的凉拌海带丝，或者是咸香劲道的玉根头咸菜，这两种菜在我家堪称吃油炸食品的标配，既解腻又下饭，而且还能有效避免甜食吃得太多而引起的烧心。不过，因为有了暖香四溢的元宵，母亲就算不给我们做别的菜，只端上一碗自酿的黄豆酱，也会让全家人吃得津津有味，无比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