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虫子的人

初春下午，到小区后面的山上采野菜时，偶然遇到一大片刚刚发芽的藿香，于是停下脚步，摘了一些放到篮筐里。

藿香是一种气味芬芳，性情温和的草药，具有健脾益气的功效。鲜嫩时可作为野菜，取其叶茎凉拌、炒炸，也可以做粥，是一道风味独特的菜肴。亦可将它晒干，当成调料，有增味提鲜的作用。在我的家乡，它被亲切的称为“把蒿”，少数人用它炖菜吃。

我遇到的这片藿香是紫花和白花两个种类。紫花藿香的气味要比白花藿香更为浓郁，即便不用等到花期，也可以轻易地从叶片的颜色上加以区别：紫花的叶片较深，叶心呈亮紫色，白花的较淡，全株是新绿色。藿香是多年生的草本植物，枯萎后宿根在原地过冬，到了春天又会发出新的茎叶，这就是所谓的“老藿香”。花期过后的种子在秋天里成熟后自行掉落，次年春天，在适当的条件下又生根发芽，这就是“新藿香”。

采摘时，感受着藿香叶片的饱满，气味的芳香，突然想到了年少时于家乡经常在地头和路边看到的紫苏和绿苏来。它们都是不需要人花精力去打理的植物，一旦生长也是同样的茂盛喜人，不禁在心里盘算着：若是在这里种一些苏子籽，也应该是一件很不错的事吧？利用它们在野生环境中自给自足的天性，发芽以后，也一定会像紫花藿香与白花藿香那样，情同手足地在山间相依相伴，自由自在，若干年后，人们说不定就会把到此山采摘或者观赏紫绿相间的苏子叶当成一件乐事呢。

当下正是播种的好时节，为了早日实现自己的“苏子梦”，第二天下班就开始行动了——到种子店买回两袋紫苏和绿苏的种子，欢喜地将它们混合在一起，换好衣服和鞋，把小铲放到篮筐，像模像样地来到了山上。

介于苏子们生命力极强，故此，对于播种的地点并没有做特别的选择。走过一小段盘山道，顺着山路一边采摘诸如唐松草（猫爪菜），威灵仙（山辣椒秧）这样的野菜，一边从口袋里抓出几十粒种子顺便扬洒到四周。种子扑向树枝和草叶的时候会发出清脆细腻的声响，一遍一遍地为耳朵做着按摩，说不出的荣幸。遇到有泥土裸露的地方，就用小铲将其浅浅地挖开，埋上几粒再盖上，最后用脚踩踏严实。随意地扬洒，是模仿种子成熟时自行掉落的状态，挖土播种，是温习年少时与家人在田间春耕的往事。

购买种子时被告知，一袋里面约有一千粒种子，还没种完一百粒的时候，就开始美美地打起了如意算盘：一粒种子长成一棵苏子，到了秋天就会结满上几千粒种子，这几千粒掉落到四周，来年春天再继续生根发芽，则会复制出N多个一千粒的种子……再过一年，又会长出更多的苏子……这些种子，难免有一部分会被鸟儿和其它小动物吃到肚子里，若是随着排泄物搬迁到别处，这不也是变相的播种吗……那么，用不了几年，这座山岂不成为紫苏和绿苏的世界了吗？家乡有一条河叫苏子河，所以，这座山，就可以叫苏子山啦！

由于脑子里有了近似于“野心”的蓝图，干起活来竟一点也感觉不到累，就连流到嘴边的汗水都觉得是香甜的。大约两个小时过去，篮筐里已经装满了野菜，四袋种子也全部播洒干净，小鸟在枝头喳喳地交谈着，夕阳透过树叶细密地铺在脸上，令人感觉到无比的富足。苏子们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可以整齐的发出小芽，到了夏天会变成巴掌大的叶片，并且开出精致的花朵，秋风吹起，种子们懂事的跳到泥土里，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在春天里又开始新的轮回……下山的路上，单单这样想着，就好像已经完整地经历了一遍四季，收获一整山的苏子。

几场雨后，借散步的机会来到种子播洒过的地方，是想看看它们的进展。泥土中许多野草都已经叶片伸展，并且开出了花朵，却没有找到紫苏和绿苏的幼苗，又到别处看了看，依然没有半点痕迹。于是安慰自己：也许是现在的气温还有些低，等温度逐渐上升，自然会发出芽来。随后，又陆续到山上看望过几次，依然没有收到它们发芽的消息，心里不免渐渐升起疑惑，但是又很快被自以为是的假设清理掉：要么是播洒时种子一部分掉到枯叶上，没有沾到泥土，所以没有办法生根；要么就是山上的水份太少，不利于种子发芽；不过这也没关系，毕竟我漫山遍野的播了差不多四千粒种子呢，就算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发芽率，那么，至少也会有八百棵苏子生长在山的某一角，树的某一边的……如此一想，内心果然安稳了不少。

不觉中，夏天已经开启，考虑到山中草木蓬勃，生物繁多，不太适合一个人行走穿越，于是，在大半个夏天里，我都老实安分地呆在室内，不仅没有去看望苏子，就连其它地方的山林都极少去。在去山上播种的同期，为了方便观察和有所参照，就在阳台上的花盆里也埋了几粒苏子籽，此时的它们都已经长到三十厘米，浇水时无意间触碰到芬香的叶片，不禁猜想山上的同伴是否也会如此，也许会更加旺盛吧，土质肥沃的地方，没准都能长到一人多高了吧……尽管我错过了在春夏这两个季节里的叶片采摘以及花朵的观赏，那么，待到秋天来临，虫蛇安静时去见证种子的盛宴也是很好的。

几个月过去，山上的紫苏和绿苏在我的想象和期待中已经来到了种子收获的时节。当二十四节气中的白露到来的这天晚上，我与父亲通电话时聊到此事，把自己春天播种的事情和一直不见幼苗的疑惑讲了出来，想请经验丰富的父亲帮忙分析和解答。父亲听完，在电话那边呵呵地笑了起来，他说，哎呀，你还是在农村种地的时间太短了，你要知道，那苏子籽带油性，气味也大，虫子们可都很爱吃呢……

父亲的这一段话，委实为我提了一个大醒：原来，我一直把自己播洒的苏子籽当成可以生根发芽的种子，却从未想到，它们其实也是动物用来果腹的食物呀。也就是说，表面上看起来我是在漫山遍野地播洒种子，实际上是在小心谨慎地给虫子们分发食物呢。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我不仅把食物细心地送到它们方便寻找的杂草间，还为了照顾生活在泥土里的小生命，无比体贴地用小铲把土松开，把食物放好，等待它们来取食。

放下电话，我已经从在春天里酿造的“苏子梦”中完全醒来，想起那个在山里爬上爬下，认真忙碌身影，竟然把自己给逗乐了：山里的虫子一定从来没吃过如此美味的食物吧？能有一个人通过自己的梦，让它们品尝一下苏籽的芬芳，也算是春天里的一份特别的礼物吧？值得欣慰的是，虫子们似乎也都很喜欢，并且无比珍惜，将这些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一粒都没有浪费，也算是没有辜负我这个“送饭人”的一片苦心呵。

所以，亲爱的朋友们，如果有一天，您在山中行走，见到一个人提着篮筐翻山越岭的抛洒种子，请不要疑惑，因为，那个人只是在喂喂虫子。（201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