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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士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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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0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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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鸟鸣落在监墙上

杨士鹏的诗

 

一些鸟鸣落在监墙上

 

半夜暴雨以后,晴天的早晨

听见一些清脆的鸟鸣,落在监墙上

与黑色的电网交织着

雨水洗刷过的水泥地面亮堂堂的,折射

一缕缕晨光,纯粹中透着幽静

仿佛一夜之间,换了这片阴晦的天地

 

层层铁门、铁窗不再那样冰冷,反而沾着

未干雨水散发的光亮

关在最里面的人,耳朵忽然变得

灵敏起来。

一群鸟儿此刻振动翅膀,鸣叫着飞过

他们的头顶

 

墙不语,我很伤心

 

墙不语,不代表它没有思想

没有欲望。我不语

是因为我刚刚说了过头话,无法收回

站在高墙面前,我的道歉与忏悔

都被反弹了回来

我的额头全是血迹,擦干了还流

流干了也没有人心疼

 

这无声无息的高墙,没有心脏

只有阴影笼罩下的铁丝电网。我想伸手

去触摸,拥抱

那摩擦砖石可能产生的光和暖,它

都不让,这使我很伤心

 

夜的黑,在血管里流淌

 

与黑夜打交道,是我职业的一部分

我的血管里流着红色的血

也流着夜的黑

天亮以前,我要么伪装自己,要么

武装自己。

我在黑白之间游走,徘徊。身体只是

一副单薄的皮囊

骨头才是我做人向上的支撑。尽管

黑夜里

会有许多暴风雪雨,还会有很多不明的毒素

侵入我的肌肤。但这并不可怕

因为

我血管里的红色血液,始终与它们

泾渭分明

 

晴天赏月,雨天怀想

 

登高望月是一件惬意的事。周围无山

我便常常在

困于一隅的夜晚,数过人头以后

凭窗仰望天空

 

晴天里的月亮升起,不是挂在树梢枝头上

而是在离高墙更远的上方,露出它

皎洁的脸庞

与我,心知肚明地遥遥相望

 

雨天里没有月亮,天空黑得让人有些发慌

多少雨水肆意飘散流淌,多少惆怅

不能释怀。而我

只能朝着家的方向,收紧目光

 

月下无憾

 

在此时,总会有人孤单。总会

有人嗔怪月光,太亮

亮得没有一点缺憾,亮得

人心里干涩发慌。无法再去隐藏

一滴眼泪,是清是浊

是苦是咸,都掉进装满思念的酒杯里。

用不着搅拌

只要毫不犹豫地饮尽它

就再也没什么了

 

一架飞机,低空飞行

 

先是听到轰鸣声,持续着。不如雷声

那般脆响

划过夜空也没有明显的痕迹

恍然觉得是一只大鸟,在我的头顶上方

滑翔

经过我站立的二层楼台,霎那间

感觉有压抑的阴影

笼罩。随后又

带着闪烁细弱的亮光,渐行渐远

 

假装

 

假装没有痛苦。假装不认识

假装忘记了今天的日子

是中秋十五

我在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包括

他们想家时的样子

而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在

吃过晚饭以后

在监室里的一小块空地上来回走动。假装

漫不经心,若无其事

 

一出好戏

 

高墙之内,有许多事物

和人发生某种关系

比如花草,是犯错的人种下的

比如猪鸡鸭子,也是犯错的人在饲养

还比如

监区内一直秩序井然,犯错的人个个都是

温顺的小绵羊

而像我这样的人,在这里存在

犹如空气

被他们吹来吹去

 

监墙角下的小花

 

监墙角下的绿色地带,一下子

长出许多白色的小花

膝盖高的腰身。风轻轻一吹,它们就

谦卑地上下或左右摇摆

我在监区二楼的窗口看到它们,个个都

长得一个模样,素白

小巧羸弱。午后的阳光照耀着它们

秋的绿色包围了它们,甚至

还有一面高墙阻挡着它们

可它们仍然矜持无忧,微笑着颔首

 

在讯问室,想到一只鸟惊慌的样子

 

在讯问室,我想到一只鸟

被关进了笼子。它惊慌的样子

是上下不停地跳跃

 

我暗暗发笑,对面的人

还不如一只鸟,想得那样简单释怀

他没精打采地低着头

眼睛猩红而浑浊,眼神也总是向下

看着,手腕上

戴着一副铮亮的手铐

 

目光可及的地方

 

到处都是阴影,或影子

在冷风经过的地方,留下印痕。

我站在略高处,比四周的监墙又矮下去

许多。向左,看

那些穿着识别服的人,还在监室里

焦躁走动

向右,看窗外的院子里

一大片花朵仍然夺目抢眼,盛开无疑

向前或者回头,都是一样的

走廊尽头。黯然空旷

 

当夜晚来临

对面的一堵高墙就更加森严了,上方的

电网

与钢刺重复倾覆下来

就连想像的小鸟儿,也飞不出去

 

过重阳

 

重阳节在这里过期。外界无人

施舍怜悯

穿蓝色号服的老人住单间,睡板铺床

满头银白头发

在监控视线下像一团雪花。不会

融化

我看见他睡着觉的样子很安详。如果醒了

就会有愁苦写在脸上

这时,真想通过对讲跟他说一声

节日快乐

可嗓子眼就像突然堵塞了一般,发不出

一点儿声音来

 

不是弟子,是犯错的人

 

听完孩子背诵弟子规,就要进入

另一种教育模式

这些每次比亲人见面还要看得仔细的人

总是让我无所适从

他们白天在监室里被动接受学习,训练和

劳动改造

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

总会有人手捧书卷,仿佛是

已看破一种世俗。

 

他们静默地,把那些平日忽略的字眼

细细读到心里去

难以想像的用功刻苦,似乎

明天就要奔赴刑场,提前

让自己

恶补,或者饱餐一顿精神食粮

 

巡视的夜,满仓

 

凌晨三点过半,就能听到

监舍后院,养鸡场起伏的鸡叫

比这些鸡起的更早的人,甚至还

没有睡过

 

围着满仓的监舍走动,并没有

收获的那种喜悦,更没有

像农民那样,发现一些饱满的谷粒

藏匿在,号仓的某个角落里

 

克服了疲惫不堪,还要不停地

转圈,数数

去发现一些违规的蛛丝马迹。

被迫

听见一些没心肺的家伙,把自己的

鼾声

交付给剩余的夜

 

 

月下记一

 

能赏一轮圆月,半月或月牙

都是值夜人的幸运

 

月下轻步,穿过廊道,闪过窗。心中

有一片思绪的磁场在发热

暖了许多。刚刚被冷风吹过的身体

和脑门

也被月光抚慰过。尽管同样

被束缚在监墙之内,那空中高悬的月儿

与我,总能相互对视,疗伤

 

月下记二

 

再走几步,就能看到窗外的月色了

室内走廊的灯火,看久了总有些恍惚

脚下也开始飘忽起来

对色彩已然麻木的眼睛,渴望

清澈的月光

像雪一样,漫过头顶。可我

并不敢流露一丝声色

害怕

天公突然让一片乌云作祟,断然卷走

还在成长的月亮

 

外衣不是防弹的

 

触摸它的质地,不是丝绸的。穿在

我魁梧的身材上,没有飘逸感

还不如多年以前的一件黑色风衣。挂在

衣柜里睡觉的样子

也能让我笑醒。

我没有正当理由拒绝它,为我表明身份

为我争取正义的化身

无论我走到哪儿,都会有人用目光

锁定

 

我担心,不排除也会有人用枪瞄准

我穿着外衣的身体

是火热的还是冰凉的。子弹完成使命后

我的外衣

还不如一件背心

 

一把枪在我腰间沉睡

 

度过整个冬天的浮肿,度过

虚荣。一把与我相伴多年的手枪

在我腰间沉睡

 

我轻轻抚摸着它,乌黑的枪身

与枪管

仍然透着冰冷的寒意

 

我已很久没有拔出过它,也没有

对它进行分解,擦拭。

更没有让它,为了某些愤怒与仇恨

吐露过自己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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