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车驶过繁华大街,一株株香樟、广玉兰、紫薇在风中掠过。雍容华贵,繁花似锦。但脑子里如宽屏电影切入、闪回、定格的却是一丛丛茂密的夹竹桃,漫山遍野。那个发梢上蝴蝶结翻飞的小姑娘正笑着跳着在老屋坡岭前后的夹竹桃中嬉闹,层林尽染……
“洋娃娃,你和这朵花儿谁美啊?”每次邻居阿姨举着红艳艳的夹竹桃花儿逗我的时候,我就木呆呆地不知道怎么回答。“洋娃娃”是邻居余医生给我取的外号,因为生得漂亮,又乖巧可爱,颇得大人们喜欢。每当这时候,姐姐就会在身后嘀咕:那自然是我家妹妹比夹竹桃花乖了。
其实,夹竹桃花也很乖啊,粉嘟嘟的样子,花朵艳丽又饱满,很逗我们小女孩儿喜欢。老屋的坡前岭后,一株株夹竹桃跟遍坡的荒草一样数都数不过来,如天天一起玩的小伙伴儿,我们一起沐浴着日月星辰,春夏秋冬里一天天长大。
每天放了学,就会和小伙伴儿疯跑到山上,挑最艳丽的那朵花儿插在头发上。然后把花儿扎成一束一束,装扮成卖花姑娘,每次双手都会粘上断枝处的树浆,黏黏的擦不掉。跑回家,妈妈边用皂角给我洗手边笑嘻嘻地问:“哟,我们家洋娃娃又卖花儿了呀?今天赚了几分钱啊?”姐姐就在边上起哄:“快把钱拿出来交给警察叔叔啊。”
小伙伴儿们还常常在成团成团的夹竹桃林里躲猫猫,叽叽喳喳地笑啊闹啊,银铃似的笑声一串接一串似乎要把花瓣吹散。可是,那些夹竹桃静悄悄地一声不响,只是一嘟噜花儿开了,接着又开出一嘟噜花儿,错落有致地散在枝头上,仿佛是在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应和我们的欢乐。
红花灼灼,白色的花儿跟雪一样晶莹,香气馥郁。有时候呆呆地站在树下,仰着头痴痴地看着她们一朵花败,又一朵花儿开,缠缠绵绵,无休无止。从春天一直到深秋,浓浓烈烈开到荼靡。那个季节的老屋美极了,屋前嘉陵江水波光粼粼,屋后层峦叠嶂,花儿朵朵开,恍若一幅水粉画儿,柔润、明亮又透着无尽的温暖。
初夏时节,老屋的小伙伴儿都会挑一枝花骨朵刚打苞的夹竹桃插在土盆里或者养在水里,就为了看粉嘟嘟的花朵,闻香喷喷的香气。情窦初开的时候,也偷偷摘了娇艳欲滴的花儿插在玻璃瓶里。看着瓶子里的花儿开了,像一个娇羞的小姑娘。
那一个夏天,轻悄悄地暗恋上了才华横溢的物理课万老师,每每上他的课就脸红心跳,想看又不敢看三尺讲台上老师清秀儒雅的面容。那时候才真正读懂了南唐冯延巳的诗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一年又一年,我就在老屋密密层层的夹竹桃林蹦蹦跳跳。从小丫头出落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终于可以不用仰着头看她们了,也终于可以不用踮着脚尖或者求姐姐帮着摘花朵了,以为从此可以和她们相依相伴在每一吋光阴里。可是没过多久,老屋前的小坡修成了街心花园,屋后的坡岭也用钢筋水泥筑起了一道道堤坎。夹竹桃一年比一年少了。再后来搬出了老屋,老屋后的坡岭修建了轻轨。
再看到夹竹桃时,已是很多年以后了。那是一个蝉鸣的季节,在朋友办公室喝茶,偶然推开窗户,一株繁花朵朵的夹竹桃俏立眼前。诧异地“呀”了一声,那些藏匿很深的儿时记忆瞬间被唤醒,空气中流淌着温馨与感动,轻轻地划过七月的阳光,无痕。
岁月如风花般飘落,最近一次见到夹竹桃时已是在异乡了。去年六月飞抵杭州萧山机场,车风驰电掣驶往市区,窗外花儿似曾相识?夹竹桃!道路两侧一株连着一株的夹竹桃,如青竹潇洒亦似桃花娇艳,桃色和乳色的花儿缀满枝头,云蒸霞蔚,暄香远溢。人生中不只有“西出阳关无故人”,欣喜中亦有“他乡遇故知”的美丽意外。
贪婪地凝视着窗外绵延不断的夹竹桃,却发现杭州的夹竹桃与老屋的夹竹桃有些微的差异。一株株独立成树而且英挺潇洒,如青春少年;而老屋的夹竹桃多相拥相抱,娴静婀娜,似温婉少女。置身他乡,恍惚中仍然在老屋坡岭,亲切,温软。杭州山青水暖,却没有想到儿时铭刻在记忆深处的动人画卷,在这里意外展开!
忆江南,最忆是杭州……
春去秋来,以后的日子再也没有看到夹竹桃了,只有那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姑娘,带出一串又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老屋坡岭一树树繁花朵朵的夹竹桃中,蹦蹦跳跳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