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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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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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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笑容

正准备吃饭。突然,电话铃急促响起来。姐姐在电话里惊慌地说:“快到医院来,妈妈脸斜了嘴也歪了,很危险!”一瞬间,泪水就流了下来。搀扶着老父亲匆忙赶到母亲的病床前,母亲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母亲看着我们,眼神透着安详和镇定。看着我满脸的泪水,母亲微微地摇摇头,似乎在说:不怕,不哭!又用眼神示意父亲坐下来。父亲坐在病床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老泪纵横。母亲试图微笑一下宽慰父亲,咧了咧嘴还是没有笑出来,但是泪水浸润了母亲的双眸。

母亲患高血压多年。凌晨,血压突然跟疯长的野草一样刷刷刷窜到了230mmHg,紧急送往医院抢救,由于降压过急过快造成短暂性嘴脸歪斜和失语。

看着母亲顽强地和病痛抗争,却不能为母亲分担哪怕只是一丝痛苦,悄悄抹眼泪,把佛珠从手上取下来戴在母亲手腕上,母亲醒了,慈爱地笑着说:“我们老了的人,什么没有经历过?让佛祖多保佑我的孩子们!”

其实,记忆中母亲常常是蹙着眉头,很少有笑容。母亲大户人家出身,从小受着老式家庭“家规”、“家训”教育,为人善良,清高自律。作为长姐,又一直为弟弟妹妹撑着一方天空。虽然读书不多,但是母亲一直以老家规和孝道在教育孩子们,温柔贤淑中,透着坚强和严厉。

小时候,母亲为我们立了不少规矩:饭菜要摆成圆弧形,家人要全部围坐在桌子上才能动筷子,吃饭不能说话,喝汤不许吸溜,不能扒拉菜,更不能吧嗒嘴。母亲经常教育我们,女孩子一定要像一棵笔直的树,站就是站,坐就是坐,不能歪歪倒倒跟歪脖子树一样。直到几十年之后,有人无数次赞叹我生活中的仪式感,这才恍然领悟,母亲的言传身教,早已镌刻在我们的潜意识中了。小时候,我们姐妹是有点怕母亲的,母亲的自律、严厉和坚持有口皆碑。现在才明白,那个时候并不是怕母亲,而是怕母亲种种要求和坚持背后的道理,那些不可或缺的中国传统文化和儒雅习性。

那年夏天,街头上宣传喇叭震天响。母亲每天早上出门上班,就把我们姐妹藏在饭桌下面,紧闭窗户,再三叮嘱我们千万不可出来,然后反锁上门才去上班。

其实,母亲前脚一走,我们姐妹立即就从桌子下面蹦出来,抓沙包,翻绞绞,捉迷藏,划石头剪子布,填“太平天国”,嬉戏打闹,反倒觉得藏在桌子底下是挺好玩的游戏。临近中午,知道母亲要回家给我们煮饭了,二姐一边趴在窗户上放风,一边指挥我们打扫“战场”重新钻到桌子下。母亲开了门,抱起我来夸孩子们乖,听话,懂事,体贴妈妈。我就会喊饿,小姐姐就会夸张地说要尿尿了。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母亲焦虑得睡不着觉,连续几天不上班在家守着我们。母亲对父亲说:“把孩子们送回老家去避避吧?”父亲担心地说:“孩子那么小,送回老家,万一生疮害病,我们都不在身边,怎么办?”父母为此纠结了好几天。最后,母亲还是横下一条心决定把我们送回老家去避一避,第二天一早母亲就去上清寺邮局发电报,把舅舅从老家招了来。

那两天,母亲格外宽容,煮了白米饭,又煮了肉,即便我们吃饭吧嗒了嘴,母亲也不责备了,只是温和地说别吧嗒嘴。晚上,母亲把我们姐妹叫到一块说:“明天舅舅带你们回老家去避一避,妈妈过些时候来接你们回家啊!”说着说着,母亲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紧紧地抱着我和小姐姐。大姐在一旁掉着泪不停地点头。

那个晚上,家里的灯亮了一夜。母亲坐在床边不停地给我们缝补衣服鞋袜。母亲手很巧,我们从小到大春夏秋冬的棉袄、外套、小衣都是母亲买了白布,用染料染成不同的颜色,用大大的剪刀和尺子,亲自裁剪,一针一线缝制成一件件宽大的衣服。有时候还会在下摆绣上小小的花儿朵儿,次第盛开。母亲总说,小孩子长得快,缝大一点,今年穿了明年还可以穿,姐姐穿了妹妹还可以接着穿。一双双用过的劳保手套,母亲会小心拆掉、洗净晾干绕成一个个线球,神奇地织成一件件针式和花纹新颖的线子衣线子裤,让我们度过了一个个寒冷的冬天。即便在那么贫穷的年代,母亲也尽可能把孩子们打扮得漂亮一点,像一朵朵可爱的花蕾。

那个晚上没有星光。灯光把母亲的背影拉得很长投映在墙上。时不时就看到母亲的肩头一耸一耸地似乎在啜泣。天黑了又亮了。玻璃窗上的雨水象线一样顺着流下来,就像母亲的眼泪。母亲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和父亲一起把我和小姐姐分别放进舅舅的箩篼里,拉着舅舅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孩子们。

我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见不着母亲了,伸出双手要母亲抱,嘴里喊着:“我不要坐箩篼,妈妈,抱!”母亲泪流满面,巴巴地看着我,但还是坚决地转过身说:“快走吧,孩子爸,送孩子们走吧!”

后来听父亲说,我们在老家的整整半年,母亲都没笑过一次,担心我们有没有吃饱饭,会不会生疮害病,会不会想妈妈想到哭,有没有被其他孩子欺负,想着想着就会抹眼泪,一颗心被掰成了几瓣。

其实,幼年的记忆中母亲是笑过的。那一年,母亲在工人医院生了妹妹,只记得爸爸、姐姐和我走在担架两侧护佑着母亲,从工人医院经过桂花园,经过地质测量大队,经过二层马路的拐弯处,我们陪着母亲回家!那天的阳光暖暖的,母亲的笑容也暖暖的,洋溢着女人幸福的光彩,格外动人。

我9岁那年,生了一场祸及生命的重病。高烧40度,除了柴胡针剂,医院没有药物可以持续性降温。母亲抱着我们姐妹哭成一团,每天用酒精和冰块给我物理降温,还不停地祈求老天:“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要这样惩罚我的孩子?”住院回家又休养了几个月,为了不留级,我在家拼命自学语文和数学课本,在一次数学摸底测验中得了90分,排名班上第5名,老师为此专门家访母亲。记得母亲慈爱的目光和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眼泪……

娘,是您多么温馨的目光,教我坚毅望着前路,叮嘱我跌倒不应放弃。

岁月荏苒。母亲退休之后,又主动承担了照顾外孙子们的责任。除了在外地出生的大外孙,其他几个外孙都是生下来就直接从医院抱到外婆家,由她老人家一手抱大的!那时我们尚在闺中的女儿,也帮着母亲一起带孩子。记得有一次二姐随姐夫回浙江老家,把孩子留给母亲照顾,不知道是脆弱还是抗议,那些日子孩子特别爱生病,而且专瞅着半夜扁桃体化浓发高烧。那个年代没有出租车,没有通宵公交车,更没有“嘀嘀”。寒冬腊月,用棉袄和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几近昏迷的孩子,抱起来特别沉。每次都是母亲第一个抱起孩子往医院狂奔,实在累到跑不动了,我们姐妹又接着抱起来跑。几次三番,直到孩子们都出落为一个个英俊少年。

岁月荏苒。那年冬天回娘家,在发型屋吹了一个流行的“俄罗斯小美女”发式,两边鬓发稍稍弯曲向脸庞收紧,刘海自然悬垂在额头,用橡皮筋束了个俏皮的马尾,约了姐姐一起去社区看望听保健讲座的父母。那是入冬以来第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陪着父母站在教室门口唠家常,姐姐拨弄着我的小马尾取笑说:“妈妈,你看这是啥俄罗斯小美女哦?”说着和母亲大笑起来。

掉过头去,忽然怔住了,母亲笑起来竟然如此美丽,像一朵花儿在阳光下缓缓绽放。母亲的眼睛笑到几乎眯缝了,眼里有闪闪的亮光,嘴角上扬着优美的弧度。阳光透过树叶轻柔地洒在母亲清秀书气的脸庞上,白晰的皮肤透出浅浅的红晕。深豆色暗花外套,带绒毛的围领温柔地衬托着母亲线条优雅的脖颈,母亲的脸上洋溢着慈爱和幸福,暖暖的格外生动。看到母亲光华灿烂的笑容,犹如婴儿的手指触动着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眸。父亲看着我们母女三人逗趣,眼里盛满了慈祥。那是一幅温馨的美丽画卷,幸福、祥和、安宁。

搂着母亲的腰,脸庞轻轻依傍着母亲的肩头,像小时候那样赖在母亲的怀抱。心里在说:“我不要坐箩篼,妈妈,抱!”母亲似乎听到了我的心声,转过脸来,轻轻地拍着我说:“多大了,还这样,街上人看到不笑话?”

老舍在《我的母亲》中写道:“人,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在,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父母在,家在,根在!晨钟暮鼓里陪伴父母度过50周年金婚纪念、66周年金钻石婚纪念,一起见证百年不遇的大雪纷飞,一起慢慢变老……

一直以为父亲母亲只是为了生活而走到一起的旧式婚姻。可是,那天中午,当看到父亲坐在病床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老泪纵横;接母亲出院,听到一直守候在家门前父亲激动的话语“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回来了”,我才知道,父母其实一直都在深深相爱,只是被岁月中的琐碎和抚养女儿们的艰辛覆盖了。几十年来,几乎没有看到过父母浪漫的举止,但是,他们一直在以他们的形式相爱相守。

母亲的笑容,稀少而珍贵。那是因为母亲把所有的苦难都独当了下来,母亲用紧蹙的眉头在漫长的岁月中积淀、传承着真善美、教养和礼仪,换来了女儿们一生的努力上进和笑靥如花!

母亲的笑容,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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