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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雨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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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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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婶

“你屋今年的麦子收成好!”三婆婆过地边上的时候,跟二婶说。

二婶只是笑,没立即搭话,就当成是邻里见面的客气话。见面肯定是没话找话说,一句话都不说,看都不看一眼、站都不站一下就走,那是见不得人家。

二叔嘴上说,也只是一般的。其实,麦子种下,管与不管,是两个样。二叔心里是非常清楚的。前一年的麦子,地一收拾出来,种子放下去之后,二叔二婶都到城里面去了,没怎么管,照二叔的话说是口水都没有吐一啪”,到了收割的时候回来,不仅苗苗矮、穗穗短,颗粒也小,哪里能跟今年的相比。今年过年,二叔就决定在村里呆一年,经过他的手,出来的麦草高、麦穗长,麦粒饱满,成色相当好。

不仅麦子是这样,前边收回去的油菜也是这样。如果只是把种子撒下去,人就跑了,什么管理都不做,苗苗的成长过程一点也不参与,还想有多好多好的收获,估计是不可能的。当然,这些是二叔的想法,说不得,说的话容易得罪人。

再说,三婆婆感兴趣的根本不是地里的麦子。这不,接下来就问:“这个女子好久回来的?”

“昨天晚上回来的!”短短的头发,圆圆的脸,换上一身长袖子衣服的二婶笑眯了。

“还晓得给你放个农忙假,你屋儿子媳妇不错不错!”三婆婆站在地边上说,“我是说嘛,昨天下午过你屋门前,都没看到你回来!

话头一起,就停不下来。二婶不得不笑,不得不交代回来的主要目的,帮家里收割麦子。儿子媳妇在城里,大的孙子已经开始上学读书,不用怎么操心了。今年二婶去城里,也不是去享清福,是听说儿媳怀上了二胎,不去照顾一下不行的。

儿子媳妇当然不仅指望二婶去,更指望像以前,二叔也一起去,这样一方面让两个老的就在自己跟前,二方面还可以避免两个老的在老家做重活路。儿子媳妇说的最激烈的时候,说不得亏欠两个老的的吃穿。二叔不那么想,说村里的土地不能荒了,屋里也好歹收拾一下。所以,二叔二婶商量的结果是,二婶继续到城里照管大孙子,二叔在村里。

这个结果儿子媳妇也是同意的。儿子想的是,你一个人在家,肯定呆不住,不几天你就会到城里来。哪里知道,二叔在家天天收拾这收拾那,过得非常充实,根本没有打算再到儿子媳妇那里去休闲。

“你不回来,他也收得回去!”三婆婆带着打趣这对夫妻的口吻,“他在屋里刮能干!屋团转收拾的干净不说,庄稼还务的这么好!”三婆婆观察的仔细,了解的不少,一一地数起来说,连给房子捡漏那些都没有放过。

如今跟以往不一样,割麦子都是只瞄准麦穗,把穗穗下面的麦草暂时留在地里。穗穗往背篼里面一装,背回自家院坝,晒几个太阳,用连枷一招呼,再将大渣子拿开,麦子壳壳以及小东小西就用风车,干干净净的麦粒就出来了。这些都不难不倒二叔。话是这么说,二叔在家半年了,把鸡鸭喂起来了不说,还喂了两猪。猪圈是重新修整过的。这些事情一做下来,二叔自己是很有成就感的。二婶早就在问麦子黄了没有,意思也就是想回来看看,反正儿媳的二胎还有一段时间。显然,二婶有头脑有心胸,才不得逢人对人就提儿媳二胎这件大事,只是说回来帮忙把麦子收割回去,趁着天时好,晒干了打个新麦子的面,给儿子媳妇拿点去吃。

“灰面,他们年轻人稀不稀奇哦!”三婆婆似乎边想边说,“现在的年轻人,经常吃的是面条子,可能连灰面是啥都不晓得了。”说着,就把自家那些年轻人的笑话摆起来。

就是,二婶表示认同,说那些面条再宽再细再好,还是莫得我们自己土地上出来的灰面好吃,可以蒸包子馒头,可以煮面圪垯,可以糊面搭子。即便是买现成的白面,也赶不上自家的。

二叔喜欢听二婶这个调调。毕竟,这个味道是自家的,与外边不一样。一如青菜萝卜,在二叔看来,都是自己村里的好,其他地方的根本不用了解都赶不上的那种感觉。

三婆婆说了几句就准备走,趁太阳才出来,不那么强烈,去收割自家的麦子。走的时候还说,你们两口子割你们的,我也去收拾我的了。

二叔悄悄跟二婶说,你不要去逗人家。二婶笑得眼泪水都快出来了。为什么呢?刚才说这么些话的时候,二叔二婶手里没停,背篼都快装满了:人家三婆婆的背篼还是空的。三婆婆绝对不是早上怕露水、中午怕太阳、晚上怕什么的人,但在村里却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你如果说一句,把她的话篓子打翻了,她自己就会站在那里说个不停;等到她说得莫话说了,你再提一句,那她又回精神百倍地说下去,说着说着很可能忘记要做的活路。像这种情况,二叔二婶是很了解的,又不好劝三婆婆先去做活路,幸好这次话没有说好多。如果再说一阵,太阳一大,老了的人不能够在大太阳底下暴晒,三婆婆就只好背着空背篼回屋了。

有时候,二叔在家跟二婶开玩笑的时候就这么办,二叔先说一句,然后故意惹得二婶在那里接上话就呱呱好久。二叔就拿二婶和三婆婆两个比一比说你咋个像那屋那个三老太婆一样。所以,二叔二婶夫妻之间的会心一笑,是有原因的。

 

二婶的头脑是活泛的,虽然跟儿子媳妇住在一起,啥都不愁,但还是一直在考虑是不是要找点属于自己的事情做。包括出去买菜的时候,跟那些卖菜的老太爷老太婆到堆,都不免问问你这菜是哪里进的货。多数老太爷老太婆都是城边边上的,一早进城卖了菜,不到中午就收拾回家了。

割完麦子,转了一圈菜地,看了一下周围的庄稼,二婶的想法就来了,说是把菜弄到城里去卖。二叔是没有想到这些的。换句话说,要喊二叔去把菜变成钱,可能比登天还难:二叔做活路是一把好手,但是人有点内向,从小就这样。按照二婶的说法,这叫“使不出门”,或者直接是“羞羞客”。

“你地里这么多菜,早的已经出来了,你一个人吃不完!”二婶是这么做的思想工作,“送人家吃,人家也栽的有!与其吃不了、将来烂在地里,不如带过去,价钱还不错。”

二叔听了听介绍的消息,四季豆好多钱一斤,豇豆好多钱一斤,黄瓜丝瓜等等都有,并不表示同意。不过,接下来,二婶说的是,卖不完的菜还可以给儿子媳妇孙子拿去,二叔就非常认同了。

实际上,二婶想的是,你既然把家里的活路都做起来了,一时间把你喊不进城,那就找这些机会经常回来看看,不能把你一个老头放在家里不管不问。反正,距离不远,随时都可以回来,也可以赶到媳妇孙子跟前去。而且,坐在儿子屋里耍也是耍,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走走转转。

二婶起初的打算不是这个,是孙子一进学校,二叔一直跟她在城里儿子媳妇家住的话,也要找点事情做:就是出去捡破旧,顺带散散步,都是很好的法子。毕竟,二婶跟二叔一样,是闲不住的人。

二叔之所以回村,也是想找点事情做,为将来打前站,不至于什么都不做,尽拖累儿子媳妇。即便儿子在医院上班,儿媳在学校教书,收入还算过得去,也不能打消二叔自己的想法。有不少时候,二叔还悄悄动员二婶,只要觉得不是帮忙,帮不上忙,甚至帮倒忙的时候,就早点回村,让儿子媳妇过他们自己的:免得有老的在跟前,儿子媳妇过得战战兢兢的。参考对象是,你看亲家那些一年到头咋不找儿子媳妇麻烦。

二婶当然觉得在理。儿媳孝顺归孝顺,我们也得有自己的生活。说小的这个孙子出来了再照顾一下,等送到学校读书,也就和二叔一路过清闲日子了。

按照二叔的打算,没有想到卖菜这些事情,只是想着两头猪大了,其中一头变卖,换成钱,另外一头就留作一家人过年。二叔想的是,自家用粮食喂出来的猪,那是区别很大的。

儿子媳妇打电话催了好几盘了。作为二婶的坚定支持者,收拾好一背篼的菜,专门提醒二婶农忙假正式结束了,意思是催着二婶进城看孙子,读研究孙”去。

二婶的盘算是这样的:一早去,和其他卖菜的一样,赶个早场,然后到儿子媳妇家。到了周末,儿子媳妇得空的时候,就找个由头回村看二叔,其实是发现发现新鲜的菜有哪些。这个操作,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被儿子媳妇发现。

二叔在把水收好、田耕好,秧栽好之后,就发现二婶回来掰早苞谷、割苕母子地里的苕叶子尖尖。对于后者,二叔没什么意见,对苞谷,二叔是有看法的。

“这些苞谷也拿去卖吗?”二叔在想,苞谷早归早,满尖归满尖,好归好,就是还有点嫩,可惜了。一时间心里不免愤愤不平。

“你忘记了?去年这个时候,在城里,嫩苞谷是论个数,一个两块,少一分都不行的。”二婶边掰边笑,“把这些苞谷拿去,喊两块一个,人家不抢起风啊?!”

那咋可能忘记,那些苞谷哪里有我们家的好。二叔印象深刻。二叔自己不会说在屋里已经尝试过烧苞谷的味道。

“你放心,这些嫩苞谷,一定拿些去给孙子吃。”二婶采用的还是老套路。

不过,套路归套路,说到给儿子媳妇孙子拿个地道的嫩苞谷去吃,二叔还是爽快同意。

也就为苞谷这个事情,二叔两夫妻一个负责种一个负责销的秘密泄露了出去:被儿子媳妇知道了。怪只怪二叔说漏了嘴。晚上给二婶打电话过去,照例先跟二婶说几句,然后得跟孙子说几句。二叔想都没想,就问孙子苞谷好不好吃,以为孙子肯定吃到了的。

孙子说没吃成,苞谷壳壳都没见到,转过来问奶奶苞谷在哪里。孙子的话被客厅里的儿子媳妇听到了,儿子媳妇当然不晓得啥事一场。

二婶赶紧解释,说今天背菜过来的时候被人家看见,人家以为那些苞谷是拿来卖的,不由分说就买,一买就买光了,二次再掰些嫩苞谷带来煮了吃。

儿子顿时明白,说妈妈有办法,在卖菜赚钱呢。儿媳也在想,妈妈买菜这些事情似乎有一段时间没喊拿钱了,一问说的是从老家背来的菜还有,二问说的是前边取的钱还有富余,原来关键在这里。最后,儿媳说的是,你卖菜所得是你两个老的的,这边给你取的你不可以不拿。

 

背着菜包子回来的二婶,把二叔好一顿教训:“你看你说的是啥子话?你有莫得脑壳皮?你都没有先问我一句,就冒冒失去问孙子,整得儿子媳妇都知道了。”

“你们吃就是了,还背个回来!我在屋里也会蒸!”二叔看见包子,即使一见包子上边捏出来的皱纹,就知道比自己的手艺好很多,那是二婶包的。喜欢归喜欢,客气话还是要说的。同时,这属于岔开话题。

“说那些!哪个不晓得哪个!这是用背去的新麦子面蒸的。你孙子爱你,说是一定给你带些回来吃。”二婶说,“你会蒸,蒸的在哪里?只晓得嘴巴劲硬,正喊你做的时候,就啥都不会了!你啊,烧个火烧馍还差不多,那还可能烧个焦壳壳!”

二叔当然得承认这说的是事实,笑起来之后,气氛缓和得多。问儿子媳妇后来说什么没有。得到二婶否定的回答之后,二叔说,那你后头卖菜就没有什么问题了。鼓励二婶大大方方去卖菜。

“你这么说的话,好像你还有理,立了功的一样!”二婶在考虑,该把手里的钱存起来。

你不相信,你看你最近一段时间,有了自己的追求,又不得坐这屋愁起,呆在那屋叹气,儿子媳妇欢喜还来不及呢。二叔说。

“也不是要瞒一辈子,瞒是瞒不住的,只是我没想好怎么跟他们说。”二婶开始数钱。

二叔不关心二婶手头上的,只是说地里的苞谷不能多掰,要留下来当老苞谷。老苞谷米儿出来,用处多些。

二婶数着数着就数不下去了,思路打断了,不记得数到哪里去了,只好说:“一五一五又一五,你莫打岔我正在数。”

等数完,抽出两百块放在一边,二叔伸手要拿,二婶打手。二婶说这个你倒积极,不忙,你拿去干什么。

二叔如实地说,买这买那。二婶脑壳里面也在飞快计算,结果不到一百,就捡出一张给二叔,另一张自己收起来,当来去车费和儿子媳妇家那边买菜用。二叔很满意地收了。

二婶还问二叔数不数多的那些。二叔说不。二婶说,二天去把多的存起来,一点一点地存,一年到头多少有点点。不存的话,拿在手里,不知不觉,这里一点点那里一点,很快就用了。对于这个现象,二叔心知肚明,肯定赞成。年头岁节,需要用的时候再去取,是好事。

“现在只有一个孙子,表面上看起来,他们过得还不紧。将来有两个孙子的时候,那还不是紧张。”二婶看着坐下来的二叔,“光给娃娃买奶粉,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盘算,不好过的。”

坐吃山空。二叔明白这些道理,不然住在城里,和同样在城里呆的老太爷在一起喝茶,够潇洒的。这些都不重要,二叔想着介绍自己的新发现:他在两块地交界处发现了花苞谷。

“你咋不掰一个回来!”二婶笑他。

“我马上去。”二叔表示,并且起身就准备走。

二婶摆手,说:“不急。我们屋栽的是白苞谷,挨着我们家那块地是牛娃子屋的,他屋栽的肯定是红苞谷。”

可能是,苞谷扬花的时候,风一吹,吹到我们屋地里,就有那种花苞谷了。红苞谷,白苞谷,有红有白花包谷。二叔不管自己说的是不是歪里,反正自己先笑起来。

二天一早露水还在,二叔二婶在掰嫩苞谷。二婶说,这转再怎么说,也要留一些,直接煮苞谷也好,蒸苞谷馍馍也好,总要给儿子媳妇孙子吃点点,不然犯话说。

二叔说,地边上的桐子树上的桐木叶还可以,一片一片的比巴掌大得多,没有虫眼,正合适。然后,就摘了一些。

在二婶出发的时候,背篼收拾得满满当当的。二婶还拍拍身上的小包包,说存了过两天就回来给你看看。那意思是,存折在包包里面,她去把多的钱存起,回来就给二叔看。

二叔当然说要得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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