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袤的江汉平原,耕地分为白田和水田两种。白田是不需抽水灌溉的农田,而水田则是需人工灌溉的旱地或常有积水洼地。从种植结构来讲,水田以种稻谷为主,白田种棉花、油料、杂粮等农作物较普遍。
长江与汉江穿过江汉平原自西向东流去,靠近长江其地域以河湖居多,芦苇丛生,野鸭菱藕,开垦出来的耕地大多是鱼池水田,人们称其为“湖乡”;而汉江两岸的农田多为旱地,则为“白田乡”。
我老家在吃粟麦米的“白田乡”,土壤含油沙量大,庄稼不怕干旱。这油沙土、夜潮田,如种棉花,奇怪的是暑天越旱皮棉的产量越高,所以,人们常说,白田乡人有钱用,湖里的人有大米吃。当然,这油沙田种芝麻黄豆,收成也不赖,长出的西瓜也特别的沙甜可口。
小时候,生产队有一块河坡地,大暑季节收过“六月曝”黄豆后,赶在立秋前种了一季的粟子。粟子分为粘粟和糯粟两种。粟子经过碾轧加工出小米,又称粟米,粟米煮粥或掺大米做干饭是白田乡人们的主食,也可以把粟米磨成粉去做粑粑,熬成糊糊。同时,用粟米熬糖,出糖率也高,糯粟可以制作炒米,过年时用作切粟米麻叶子。还有老家人在夏天喝的焌米茶,就是把粟米焙熟后,加生姜、食盐用水煮成的。
种粟子田块不需要深耕,用铁耖子耖过即可抢墒去撒粟种。粟种撒后用粟磙压过,不几天,粟苗就长出来了,接着是定苗薅粟草。粟草薅过,粟子的田间管理也就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可做的了,只等粟子抽穗。有一句成语叫良莠不齐,其实这粟子就是狗尾巴草的变种,生长期短,适生性强,耐旱耐贫瘠,所以,种粟子不需中耕、施肥、喷药,劳动力投入成本小。秋收到,成熟的粟穗低下头随风摇摆,煞是逗人喜爱,人们待镰收获。
生态平衡的年代,麻雀实在多,天空中飞来黑压压的麻雀偷吃粟子,为了驱赶麻雀,生产队安排劳动力去赶“粟雀子”。赶粟雀子的办法一是放土铳,二是敲锣,三是用碾米时翻动谷物的刮子铲土去驱赶,也做几个稻草人立在田间。
稻草人,顾名思义,就是用稻草扎成的一个草人。做稻草人的方法很简单,用两根与普通人差不多长的竹竿或木棒,扎成十字架,作为主要支撑的骨骼,再缠绑上些稻草做出人形来,然后找一件破衣烂衫套在稻草人身上。头部的稻草团戴一顶旧斗笠,两只手上各吊上一把旧蒲扇。稻草人插在粟田里,秋风吹动旧扇子摆来晃去的,像人摇着扇子在扇风一样,来叼食粟子的麻雀见状,也就被吓得飞走了。
清晨,当东方露出鱼肚白时,饥肠辘辘的麻雀叽叽喳喳地飞出树林,又成群结队地飞到粟田来觅食,所以,赶粟雀子的人每天的大清早就要出工,此时,田野里锣声四起,村庄炊烟袅袅,远处,时不时的也传来牛哞哞的叫声......那是一道独特的乡村风景。当太阳爬上树梢,升上天空,吃饱的麻雀又陆陆续续地飞向树林歇息。这时,赶粟雀子的人就可以乘机回家吃饭,晌午再去驱赶麻雀。
月色蒙蒙,夜风吹得禾叶沙沙作响,稻草人立在田里,人在走夜路时见到了也怵目惊心。过去,江汉平原田间地头的野生动物品种繁多,如成群结队的獾,白天躲在洞里,晚上出来活动,毁坏庄稼,偷吃粮食。獾,一种常见的哺乳动物,体型肥胖,嗅觉发达。獾的皮、毛、肉都具有可观的经济价值,獾油可治烫伤。獾有猪獾、狗獾之分,其食物品种如植物类有花生、玉米及各种薯类及瓜果等。
老家人习惯把狗獾叫做“獾狗子”。儿时,家里的菜地种有玉米,当玉米打苞开始灌浆时,夜间獾狗子出来偷吃,夜晚乘凉时也会看到獾狗子的出没。獾狗子骑在玉米秆上,把玉米秆压倒,然后咬开苞衣,吃一半,留一半,造成玉米绝收。夜里赶獾狗子是经常的事,也做几个稻草人插在菜园中间或四周。獾狗子看到稻草人,再就不敢随心所欲地来到菜园偷吃玉米了。
那时,也常看到捕獾的人活动在河边沟旁。捕獾人带着几只家狗,手持鱼叉,背着铁笼,找出獾洞,确认是獾窝后,开始捕捉。獾洞有进口和出口,捕獾人在獾洞的出口安上铁笼,在进口点火,用烟往里熏或往洞里灌水,家狗在洞外汪汪直叫,胆小的獾狗子吓得逃离洞穴,钻入铁笼就擒,即使是跑掉,家狗也会撵上去咬死獾狗子,有时候,一个洞穴藏有好几条獾狗子。江汉平原的獾,属于野生保护动物类,现在是禁止捕杀的,再则,如今的平原河湖地区,也很少有獾这种野生动物了,即使有也是家养。
在老家的湖区,由于原有的野生芦苇等湿地植被退化,水质的严重污染,鸟儿找不到它们所需要的食物而群迁,比如那时我们常见到的翠鸟。昔日黑压压的各种飞鸟也大为减少,只有三三两两的麻雀欢唱在高楼的窗台。
老家在上世纪70年代将耕地实行了“白改水”,白田乡的人吃上了大米,也就再不种粟子了。赶粟雀子的土铳声、锣声已销声匿迹,稻草人也不见踪影。
稻草人它不是人,一顶破帽子,一件烂衣衫,几把稻草,一副架子支撑,往田野一插,就成了人的模样。任凭暴风骤雨,严冬霜雪,它都整天整夜孤单地站在那里,忠诚守候,没有一声哀怨,它是田野的守望者。
稻草人没心没肺的,其实稻草人可善良了。庄稼收割完后,稻草人倒在了地里,放野火的孩子们把他拖到田埂焚烧烬,最后只剩下了一捧灰,它也不离不弃脚下的土地,融入土壤用做下一茬庄稼的肥料。
稻草人忠诚善良,值得尊敬,值得敬仰!但愿稻草人永远留在农民耕地中。想念田野里的稻草人,想念一去不回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