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 床
记忆中,那张涂着枣红色油漆,缕刻着虬曲雕花的床,它是我结婚时父亲为我准备的婚床。
沔阳一带嫁娶,日用品,家具,铺盖,蚊帐一般由女方操办,但婚床由男方添置。我母亲死得早,父亲一手操劳。在我结婚前,父亲就在生产队为我选好了做婚床的木料,请人抬回家。父亲拿着乜刀,镰刀先给树木削皮,防炸开,用铁丝緾住两头,放在台阶上。一二个月后,父亲找来盖匠(人工锯板)师傅,先把树木锯成长方体,然后锯开成几块厚厚的木板。这样,做婚床的床听(床沿),床脚就都有了。每天上工前,父亲总要把这些锯成的木板抱出去晾晒,晚上再收进屋。木板没有了水分,就可以请木匠师傅打婚床了。
父亲请来师傅。做床,刷漆整整干了一个星期,婚床做好了。婚床长二米,宽一米五,两边的床沿二十公分高,铺上麦草或稻草和棉絮正好平齐床沿。四条床脚厚实得很。床的四角立有四根柱子,四根柱子下面做有四五十公分高,雕刻着菩萨送子等花纹的围栏。蚊帐挂在四根柱子的上端的横称上。在床的正面上方,雕刻有凤凰,二龙戏珠等图案,为三道滴水的屏风。踏板也是二米长,约五六十公分宽,并着床,还有抽屉哩。
结婚后,我搬进了企业职工宿舍。那张婚床一直放在老屋里。
有一次我回家,看到父亲在晾晒那张床,我说;那床还收拾它做什么?又没有人住。父亲嗫喘着;我把它晒一下,也许你那一天回来,晚了,或下雨回不去,住着不会潮湿。
后来,我在镇上盖了楼房。但是一张旧床摆在装饰鲜艳的新屋里,那多不协调,给人感觉就像新衣服上面的一块补丁。虽然父亲小心地用鸡毛掸子拂拭旧床上面的尘土,一个榫接处都不放过,又端来清水反复擦拭。仿佛要擦出木纹条理,仿佛要把它翻个新似的。
这张床还是放在老家的屋里。父亲依然把它拾掇得干干净净。准备我随时回家住。那张床虽然长年累月地空着,却一直保持着整洁,直到父亲去世!
多少次想起父亲擦床板的动作,我的眼睛突然有一种潮湿的感觉。那张床在岁月的浸蚀下,油漆已经斑驳脱落,床也变得古旧,但是,有一种东西却在那古色的暗香里清晰的传出,那里面有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祝愿。
枕 头
睡觉要有枕头。小时候家里穷,姊妹多,我很少有枕头枕。母亲说;“绲神子(棉袄)”枕头,百事不愁!冬天里,我大多是用绲神子来枕头;夏天,竹床两头是高起的,就不需要枕头了。
童年时见过的枕头,其样式和现在不同,是长方形大个头。有七十厘米长,高宽各二十厘米左右,用染色的土布缝制,两头用花线绣着花鸟或福寿的枕头顶子,内装荞壳。当然,小孩用的枕头要比这小得多了。睡觉时,头部在枕头上,松软空虚,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绣花枕头。
绣花枕兴盛于清末民初,流传至今。是以绣针引彩线(丝、绒、线),按设计的花样,在织物(丝绸、布帛)上刺缀运针,以绣迹构成纹样或文字,制成枕套的枕头,枕的两头为“枕顶”,上绣有传统吉祥纹样,称“枕顶绣”。
说起这枕头,还有一个有趣的小故事呢!说一人家夜里睡觉,有个小偷在前窗下挖个洞,想爬进来偷东西,那知小洞正挖在这家人的床头上。小偷刚把脑袋伸进来,床上睡得迷迷糊糊地女主人,半睁着眼看到脚下有个人头在动,以为是自已的男人,说了一句;睡觉也不枕枕头。就拿起个枕头塞在小偷的头底下,又呼呼的大睡了。这小偷的手还没伸进来,洞口又小,头又被枕头卡住动都不能动,结果是出不去进不来。第二天就乖乖地被抓住了。这家男主人睡得也太踏实了,瞎好辛苦。
上世纪,江汉平原地区嫁姑娘少不了有一对土布绣花枕头,这一对装有荞壳的枕头,有的恩爱夫妻一直枕到白头偕老。结婚那天,牵姑娘的妇女在为新婚整理床铺时,四言八句的唱出;枕头两头丢,养的儿子像泥鳅;蚊帐两头挂,养的儿子会说话……蛮有趣的地方人文乡俗。
假如,现在摆在眼前有两种枕头让你去选择,选老式的又不赶时髦,选各式各样新的又怀念起旧的来。
人哪!一辈子的工作和生活总是在矛盾中,思索中……
床铺草
旧时,农村里庄户人家睡的床,大体有雕花架子床和宽床沿老木床两种样式,新式床是后来才有的。雕花架子床多为红木打制,一幅幅栩栩如生的人物、花鸟、飞禽、走兽的古朴浮雕,把装饰几道滴水的架子床打扮得像一顶大花轿。宽床沿老木床为杂木,其床沿(床梃)同雕花架子床一样,约有半尺深,但床的两头没有靠背,拦有平床沿高的围板,蚊帐的四根立杆固定在围板的两头。这两种老式木床的高高床基,都配有一块与床等长、约两尺宽、一踏步高的木踏板,以在睡觉时上床时和搁鞋子方便。上世纪60年代以来的新式床,床沿窄小,床的两头另做有简单的靠背架,也好绑蚊帐的立杆。
农村里讲究多,摆床也有规矩。房间摆床不宜东西方朝向,床的位置应该是南北朝向,睡觉时头朝北,脚朝南。老人说这是风水,后辈人只得应允。儿时,我睡过的木床以宽床沿老木床居多,结婚时的全部家俬,仅有妻的娘家陪嫁的一口木柜、二床棉絮和我家打制的一张书桌以及二米长、一米五宽的新式木床。
那个年代,叫做是:卖盐的喝淡汤,木匠家里没有凳子坐。种田人收获的棉花与粮食要凭工分和人口分配,生产队分得的棉花除了做棉衣,还要去纺一点索线,平时缝衣做鞋小用,但也没有富裕的。如要去添置一床棉絮,得积攒几年的时间,所以,家家户户基本没有多余的棉絮。旧棉絮请弹匠重新翻新当作垫絮,实在不能翻新了,就去掺点新棉花,弹厚实些。那时候,每家的小孩多,根本谈不上一人去盖一床棉被,一家几口共盖一床棉被是普遍现象。
没有棉絮垫床,但也有解决的办法。冬天里,仅一床垫絮肯定是非常的单薄,被窝里一夜的都睡不起热气来,在床上垫谷草可抵御数九天的寒冷。
一般的木床都有连接床沿的几根“横衬”,其上面放有铺板或帘子,铺板即木板,帘子如芦苇帘子、竹塞子帘子等。铺板或帘子上面垫谷草,谷草上面铺垫絮。
这床上的谷草,有个专属的名字,叫“床铺草”。因稻谷在脱粒时用牛磙碾压过,就连谷草的节巴也压得特别的柔软,所以床铺草选择稻草占多数,麦草铺床容易滑脱,麦秸硬实,适应于做垫胎,就是用破被单蒙上麦草,在上面用缝麻袋的针去绗缝牢实,成一长方形的布草垫。
谷草晒后,用杨杈抖去灰尘,就可以抱到床上去铺了。一般来说,宽床沿老木床有得两捆谷草就够了。老人说:“开铺不下跪,睡觉会挺背”,床铺草要搂匀,不能聚集在一起,不然入睡会不舒服。刚垫的谷草特别疏松,睡一夜后,床上会陷成一个窝,但没几天,渐渐的也就平伏了。床铺草隔段时间要搂出去晒晒,既干燥,又暖和,也可以驱虫螨。
农村里,人死后有烧床铺草的习俗。人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死人从床上抬到堂屋里停放,死人床上的床铺草必须抱出去,到河边沟旁烧掉,叫烧床铺草。听说这样做,家里的人可以“避心寒”(方言不生病的意思),也会带来好运。
从床铺草到席梦思,见证着农家的变化。这席梦思虽然更加温暖,也干干净净,却缺少了谷草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