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平原的冬天,寒冷干燥。庄户人收了镰刀,挂起犁头,恬淡而清闲。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夹杂在枯黄的稻草根茎中的油菜泛着淡绿,收获过棉花的地里播种的冬麦已经出土,露出一行行嫩芽。田间地头的沟渠已断流干涸,沟心和渠底,裸露在暖融融的阳光中。“夏采莲子冬挖藕”,湖塘里,到处是挖藕的人们。冬天的村庄是寂寥的,炊烟袅袅的房前屋后,树木嶙峋的枝干,不见夏秋季节的满枝绿叶,唯见孤单的鸟巢,留恋在风中的枝头,有完整的,也有残破的。随着冬天来临,鸟雀早已远走高飞,成了一个个没有小鸟居住的空巢。
江汉平原的隆冬时节,多是寒冷的霜天,下雪天较少。霜天的银装,素裹着湖塘、庄稼、树枝、瓦面,玉树琼花,分外妖娆。一阵寒潮袭来,老天先是“雨夹雪”,断断续续几天后,降下一场小雪,便匆匆收场。白天,虽见雪花漫天飘舞,却不见地上碎琼乱玉。只有到了夜晚,雪会无声地落下,整个村庄才一片银白。雪天易晴,早晨起来,太阳照在雪地上,雪溶化得也快。傍晚的霜风,吹在人们脸上,刀割似的疼,也使得河面结上了一层薄冰,房檐下也挂起了冰凌。
湖塘的枯荷伫立在霜雪中,虽容貌衰老,但自有风采。河边路旁的野菊花在冬阳下傲霜怒放,金黄艳丽,香气扑鼻。江汉平原的冬天温馨而美丽,一片“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的景象。
小时候的冬天,记忆里,总觉得是那么的寒冷,滴水成冰且不为过。手巧的母亲,买来靛把土织布染成高粱红,用自家积攒的棉花,一针一线地给我们缝制棉衣棉裤,还有脚下穿的棉鞋。空筒棉袄,纳底棉鞋,成为一个时代的印记,一代人难忘的回忆。
都说食饱能御寒,但在粮食紧张的年代,寒冬腊月的农闲季节,庄户人一日三餐以稀饭为主,搭有南瓜、红薯、菜叶等熬成。稀饭易饱易饿,记得那时,睡觉前削个红薯啃,生吃两个萝卜,是经常的事。
下雪天,搬来枯树蔸,在堂屋里燃起一堆篝火,边烤火边烧红薯、炸豌豆,炸玉米。烧红薯是把红薯煨在枯树蔸的火灰中,翻动二、三次,待红薯熟透后用火钳夹出来,拍掉灰,剥去皮,就可以吃了。
冬天里除了穿和吃,少不了玩。风小了,雪停了,我们就跑到雪地里去滚雪球、堆雪人、打雪仗。其实,到小河、水塘去玩冰片,那才是最有趣的游戏。把水面上的冰用木棍捅破后捞起来,用麦秸秆筒在冰片上吹出一个小圆孔,再用一根细绳穿孔系紧,或挂在树上,或提在手里玩。谁的冰片厚大,融化得慢,谁就赢了。“踩凌冰,过江河,河边走的是哪一个?”我们唱着童谣,手拉手在薄冰上行走,河沜上洋溢着我们的欢笑声,薄冰上淌来玩伴们纯洁的友情。
除此之外,下雪天逮麻雀也是最佳时间。伙伴们将雪地扫出一片空地来,撒上小米,布下竹筛,用一根长细绳连着撑起竹筛的小棒,作为机关。躲到一边,待麻雀飞来啄食时,拉动绳子,麻雀被筛子罩住,然后去捕捉。活生生地演绎一出鸟为食亡的悲剧。有时,也带着家狗到田野去撵野兔、斑鸠。
雪天的冬夜,人们睡觉早。江汉平原的冬天,室内和室外一样冷,睡觉前,米汤浆过的被窝凉飕飕的。条件好的家庭,备有热水袋,可用于暖被窝。物质匮乏的年代,热水袋可属于奢侈品,难以买到,大多数人家用的是从医院捡来的,输液用过的葡萄糖瓶。在瓶里灌上热水,放在被窝里。人冷脚下寒,睡时,双脚贴在瓶子上,才睡得起热气来。那时的我,在铺有厚厚麦穰草的床铺上,度过一个个温暖而漫长的冬夜,度过梦幻般的童年。
冬季气候寒冷干燥,手足容易皲裂,甚至冻伤。洗澡后,大人给孩子们脸上擦蛤蜊油。蛤蜊油用蛤蜊壳包装,废物利用,具有滋润皮肤,防止干裂的作用。当年,几乎街上所有的百货店杂货铺都出售蛤蜊油,它价格便宜,实用耐用,深受广大市民的喜爱。脚手等部位冻疮,造成皮肤红肿,遇热时冻伤的地方非常痒。缺医少药的年代,民间土法治疗冻疮溃烂,是把烂棉花烧成灰烬后做敷料,撒在伤口,然后用布巾包扎。想来,这“敷料”实为敷衍,是根本没有疗效的。开春后,天气暖和,冻疮自然好了,但也年年逢时复发。
冬天腌咸菜是为预防春荒的青黄不接。地里的白萝卜浓霜打过,正值收获时节。把扯来的白萝卜洗净,一个萝卜对切成四块,倒入陶缸,撒盐腌制后,一块块地取出来用铁丝串起晾晒,阳干后拌佐料去腌制,吃起来脆嘣可口。小时候,我们管它叫“酱萝卜”。
寒冬腊月,也是家家忙年的日子。冬至“数九”,过冬至腌鱼肉,用的是“数九”天的水,俗称“腊水”,用腊水腌制的鱼肉,亦为腊鱼腊肉。忙年,还有蒸阴米、做炒米、熬米糖、磨汤圆粉、打豆腐、舂糍粑、开卤锅等。家家都忙得热火朝天,昔时的忙年,是那样的令人回味。
春打六九头,忙完了年,时令正值开春前后,寒冷的冬天就接近尾声了。此时,阳气上升,白昼变长,阳光和煦,暖风徐徐。人们身上的衣着由厚变薄了,母鸡也开窝下蛋了,河湖水面开凌了,水也涨起来了,房檐上的阴森处的积雪也开始融化了,春姑娘悄然地来到了人间。
乡村的冬天,是孕育新生的季节,它预示着来年的光景。“吹面不寒杨柳枝”,待到春暖花开时,辛勤耕耘的人,撒下种子,生出碧绿,将大地妆扮得妖娆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