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广贤文》曰:“教子教孙先教义,栽桑栽柘少栽花。”小时候,江汉平原家乡的河岸路旁、房前屋后广植杨柳,农民惜土如金,有谁会拿出正经的良田里去栽花种草。要说农田里开放的花,只有稻花、棉蕾花、油菜花、豌豆花、紫云英等农作物的花;房前屋后开放的花,当然是些桃花、梨花、槐花、木槿花、萱草花、栀子花、野菊花了。如今,乡村为打造全域旅游,一窝风建“观光园”,到村里流转土地,占用大量的良田去栽花种草,则是近几年才有的稀奇事。
家乡水气氤氲,阳光充足。春夏季节,田埂路旁、水渠沟壑边开满花团锦簇的多生草本野花,风姿绰约,香气袭人,引来无数的蜂蝶留恋。在家乡的泥土上,莿(同刺)蘼就是其中的一种。
在农村生长的孩子与城里孩子的经历有完全不同,因为城里有公园,栽有玫瑰、月季,眼熟于心。干农活和做家务活是农村孩子最常规的任务,对莿蘼、玫瑰、月季分辨不清,也弄不清楚它们之间混乱的关系。如我,在小时候,就根本没有见到玫瑰、月季这些花朵美丽的倩影。只知道那些红艳欲滴的莿花。在童年的记忆中,每到四、五月间,放牛在野外,趁莿花还没开花时,去寻找那些铅笔般粗的碧绿的莿巅子折下来,小心去掐掉嫩莿,像剐红菜薹茎一样,剥去薄薄的皮,放嘴里嚼,雅致可口,又脆又清甜。
人从书里乖。后来我通过阅读有关书籍,终于知道,月季与玫瑰这两姊妹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很难三言两语细说得清楚。江汉平原生长的莿蘼,书面语叫蔷薇,由于是野生,也叫“野生蔷薇”。在植物分类学上,野生蔷薇属蔷薇科,落叶灌木。植株丛生,茎具蔓性,多刺。叶互生,奇数羽状复叶。花有红、白、黄、紫、黑五色,红色居多,黄蔷薇为上品。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野生蔷薇常以篱墙为架,暮春初夏开放,芳香洋溢。在蔷薇科中,与玫瑰、月季鼎足三立。蔷薇同玫瑰、月季的区别在于:玫瑰、月季花大,单花顶生;蔷薇花小,多簇生成。蔷薇花具有极高的经济价值,可从中提取芳香油和香精,根和茎可入药。
野道蔷薇开,犹如故乡路。野生蔷薇在老沔mian阳(今仙桃),具有朴质的乡土特色,使人常常以其作为乡愁的象征。
野生蔷薇它不择水土,不管土壤肥沃、还是贫瘠,只要有阳光,它就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它满身是莿,故而牛不啃、马不吃,甚至连割烧柴的人也懒得把它砍掉。年年花相似,花开花落,故家乡人赋予了它一个好听的别名,叫“沔阳红”。望穿浮华尘世间,一抹乡愁藏心田。精彩的“沔阳红”,好听的“沔阳红”,就这样一直叫下来,也成为沔阳人不变的情怀。
人有同名,世间万物也不例外。有些物种的名字尽管一样,但它们却是完全不同种类。在老沔阳,同名的“沔阳红”,是沔阳县蚕种场繁育的一种优质桑蚕。
野生蔷薇沔阳红,碧绿色椭圆形小叶子的边缘布满小锯齿,紫红色的茎秆上长满小莿,虽说让人难以亲近,但着实让人珍惜。河边路旁,一簇簇沔阳红,密集丛生,绿叶满枝。伴随着茂密树林中黄莺的鸣叫嬉戏,绿色田野里白鹭的曼舞低徊,一切都那么恬静,那么清婉。
“无风花自飞。春闺不能静。”南朝诗人柳恽的这一句诗,所说的意思是:不必摇动它的枝叶,香气就已经弥散漫开;没有风的吹拂,花朵也自然纷飞而落。野生蔷薇沔阳红花期,一般在每年的暮春初夏始开,并次序绽放,花期可达半年之久。其花瓣红晕,芬芳扑鼻;花色各异,形状万千。让人无法抗拒其强大的诱惑,你会忘记疲劳,精神爽朗。
花是女人的象征,也是女人的爱好。在仙桃民间,戴花习俗源远流长,妇女们爱在发髻上插戴鲜花来打扮自己。“顺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早晨,夫妻双双下地去劳作时,男人伸手摘一朵姹紫嫣红的沔阳红,为自己心爱的人插在头上,水灵灵的,幽香四溢,女人红扑扑的脸颊与鲜花相映成辉,煞是好看。夫妻诉说情话,爱意绵绵。这份至真至纯的情愫,是一份对生活的向往,对未来的希翼。多情的沔阳红,竟有如许的色彩和诗意,让人好生爱慕。
野生蔷薇沔阳红的花语是“浪漫的爱情”,其实它代表着一种执着和自由。我有我的执着,且永不放弃;我向往自由,就算只是开在路边,开在荒野,开在农家院里的篱笆上,我仍然有我的骄傲和个性;哪怕生在绝境,我也要孤傲的朝着阳光绽放,不需要有人来欣赏,也不需要有人来赞美,生命的独特与顽强本身就是一种美。哪怕不得不面对盛极而败的结局,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命运,也要有花落那一刻令人震撼的凄美。
沔阳红果实也是药铺里一门中药,具有养血、解毒之功效。玫瑰、月季不会结果,而沔阳红会结出深红色的果实。沔阳红果实累累如珠,娇艳迷人。剥开干枯的果实,里面呈毛茸状,籽粒裹在其中。此毛茸纤维易散发,如粘在人的皮肤上会引起发痒,抓痒后也容易造成皮肤红肿。
沔阳红的种植多为野生,靠风吹和小鸟来传播种子,到新的地方孕育新生命。一岁枯燥的枝茎即使是被野火烧尽,春天来到,它也自然地会长出土来,而且根茎更加繁茂。沔阳红栽培也像玫瑰、月季一样,可以去剪枝插栽或嫁接。
沔阳红昂首怒放,在风雨中摇曳活得倔强;沔阳红深深地迷恋着脚下的土壤,专心致志地擎起一朵又一朵花蕾,谢谢开开,装点着荒野;沔阳红以草为邻,引蝶为伴,没人管,没人问,该开花时就开花,该结果时就结果。
记得在冬天里,母亲把割回沔阳红枝秆,用稻草扎成烧柴把子,堆放在屋檐下,小刺扎了手就出血。煤油灯下,肉眼看得见的小刺有一黑头,我会用针去慢慢地,把扎在母亲手上的小刺挑出来,然后吮出淤血,拔出灯捻子,在伤口上蘸点煤油。沔阳红的枝秆是硬柴草,好烧熬火。小时候家贫,但嗜学,我也常去挖沔阳红的枯根,拿到供销社门市部卖了买回娃娃书和学习用品,手掌被尖刺扎得鲜血直流,但从没有叫过一声疼痛。
沔阳红,她美化了神奇的土地,美化了水乡人的心灵,她固守着自己的一片宁静的天空。风在吹,花在落,她知道,宁静的日子不会永远宁静!顽强,不放弃,攥紧一把湿润的土,也要把根留在土里,去镶嵌属于自己的一片绿色大地,绝不让这块土地荒废!我爱家乡路边那熙熙攘攘的沔阳红!我爱家乡那滋润着一草一木的家乡水!我更爱勤劳善良的家乡人!
写到这里,我仿佛闻到了野生蔷薇沔阳红花的芳香,仿佛又走在念小学时的那条放学路上。沔阳红花开时,饥肠辘辘的我,不知吃过沔阳红多少根嫩茎,也不知摘过多少朵那淡雅娇柔沔阳红的花。闻着花香,梦回童年。如今我的童年不再,那留在我唇齿间的余味,依然蔓延,厚重而甘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