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回首往事,捕捉传统农具,传承农耕文化,以留住历史记忆,居然发现自己却忽略农人的三件宝:马灯、蓑衣和铁锹。
在乡村,当暴雨倾盆而下的夜晚,农人总是手提马灯,披着蓑衣,扛着铁锹在巡田,查看有没有被水冲缺的田埂。田野里出现的荧荧灯光,四处蛙鸣和秧鸡的叫声,却是丰收的乐章。
马灯的灯体是用“洋铁皮”做的,煤油作燃料。底座是扁形的油皿,油皿有一螺丝盖,全封闭,油不滴漏。上端圆形的铁皮盖,压着玻璃罩的上口,两根铁丝支架从灯座环伸上来,护着中间圆鼓鼓的玻璃罩。里边的灯捻由齿轮铁钮控制,可随意大小。顶盖周围布满一圈细孔,便于油烟冒出,顶上有一个遮雨铁盖壳,还有一根铁丝提手。点燃马灯时,有一升降的弹簧卡,用来掀起玻璃罩,火柴签便可触到灯芯。
蓑衣和铁锹,也是农人普通的用具和农具,曾经在农事中不可或缺,而如今同那些消失的农具一起,被印在一张叫着农耕文化的底片上。
马灯,据说这种灯是从前骑马夜行,挂在马的身上而得名,上世纪70年代使用最为广泛。在伸手不见五指行走的乡间小路,在波涛起伏的大坝堤埂决口抢险现场,在挖河筑堤热火朝天的工地,在农作物成熟的收获时节的禾场,在添加草料的牛棚里,在农户家中照明的墙壁上……到处都能见到马灯的身影。
马灯风吹不灭,雨浇不熄,可提着移动。水上人家习惯于把它挂在船的桅杆上,淡淡的月光下和浑浊的灯光,好一幅桨声灯影的自然景色。
在岁月的尘埃里,马灯已经成为过去,我们再也看不到它那光鲜的影子,却抹不掉曾经的时光。打开记忆的闸门,去感受父母在我生命中无微不至的关怀,那一寸寸温暖的灯光,注着母爱,马灯才是比太阳更亮的灯。
老家在偏僻的乡下,以前很穷,家家户户用的都是点煤油灯。说起这煤油灯,在我隐隐约约的记忆中,它就是用一个墨水瓶做成,瓶盖上竖插着一个铁皮卷成的小筒,里边穿进由棉线搓成的捻子,在瓶里倒上煤油,点燃捻子后,那灯便发出鬼火般的光亮。小小的煤油灯下有父亲忙碌的身影,有母亲做不完的针线活。吐着火星和希望的煤油灯,它照亮了我的童年、少年追求知识的梦想,成为我晚上写作业的必备用品。
那时,乡村里手电筒稀少,走夜路都是提着马灯照明。我上中学时,学校设有晚自习课,深夜才能回家。家离学校有几里的乡间小路,外加上隔河渡水的,也害怕河里有“坛子鬼”,当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时,路上几乎难碰不到行人。每逢这时,我总会看见一团昏黄的光亮从远处向我走来,我知道那是母亲提着马灯来接我,母亲离老远就大声地喊着我的乳名,给我壮胆。我望着马灯光芒闪烁的地方,那一团光,觉得比一千个太阳更亮。母亲手中的马灯,照耀着我走出了黑暗与恐怖,给我温暖和希望。我向母亲大步走去,一路上,母子俩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家。
糟糕的是下雨天,风吹雨淋,一脚高来一脚低,昏暗的马灯光照在地上,分不出哪是水、哪是泥。母亲告诉我,夜里走“泡火泥”路,要“让白踩黑”,即发白的路面是水窝,那黑色的路面才是泥。记忆深处那从未间断接我晚归的马灯——是母爱!是始终为子女照亮前行路程的灯光。
家里的那盏小马灯,是我的挚爱,我每天都把灯罩擦拭得亮亮的。
长大后,夜晚我提着马灯去捉鳝鱼,灯光下,我睁大眼睛寻找,发现有鳝鱼在秧田里游动觅食,立马手执竹夹,左右开弓,快速地把鳝鱼夹住,然后放进鱼篓里。
秋天到,流动的马灯闪烁在广袤的田野里、打场上,远看灯火如豆。拉回稻草的板车把手上,挂着一盏马灯照路前行,禾场上用木杆举这着马灯在碾场,禾场边的树枝上挂着马灯在堆垛,队屋里的房梁上系着马灯照亮,把粮食进仓……一处马灯照明,便是一处繁忙。
老家有一位马爹的,他是村子里的“五保”户,但他闲不住,自发地负责家家户户防火防盗安全。长年累月在夜晚提一盏马灯,穿梭在村子里,“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他声如洪钟的嗓音扬起又低回。
就在一个风雨交加的雪夜,马爹提着马灯从独木桥上颤倒在河里,再也没有起来!那盏马灯却奇迹般被挂在了桥柱上,绽放着一朵光亮。乡亲们在挂着马灯的地方打捞起马爹,在场的人潸然泪下。
多少年过去了,一想起桥柱上挂着的那盏始终亮着的马灯,我耳畔就会回响起马爹那带磁性的嗓音,那声音飘荡得很远、很远……
消失的马灯,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那团跳动的火苗,让我回味,给我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