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四丫的头像

四丫

网站用户

散文
201812/13
分享

母校


四丫

 

我现在要说的母校,是我读了七年小学的地方(曾因病休学一年),那时叫做金沟子公社小湾屯大队小学,后来叫做金沟子乡小湾屯村小学。撤乡变镇以后它又运行了多久我不清楚了,因为我那时早已毕业离校,家也搬走了。再后来求学、外嫁、谋生,半生风雨,似乎遗忘了那个学飞的地方。

而其实它还在我记忆的珍藏夹里,并且一直都在。方方正正的院场有五亩开外,红砖围墙,西大门,灰色本色的水泥门垛未做装饰,挂着书写校名的木质竖匾。南北两排趟房,红砖白瓦绿漆木窗,南趟房中央是个门洞,改西大门之前兼学校正门,阳面正上方水泥抹就一条横匾,看得出是施工当时用粗树枝之类划写的校名,呈现出文气的凹笔道;两边是高年级教室。门洞前方左右各植一株老柳。说“老”,一指树龄,认读“虬”字的时候,那黯黑而沟裂的根和皮自然而然地蹦到了我的眼前;二指树种,属本地旱柳,树冠半圆,枝条卷曲,很是令人失望,因为并非我们学习和背诵的那般“万条垂下绿丝绦”。北趟房中央是教师办公室,躺在灰瓦上探出房檐的大喇叭通联着各班的小喇叭,播诵通知和播放眼保健操的配乐,它们功不可没。最吸引同学们目光的是室内东北角那个笨重的大木箱,里头一层一层的格子,放着体育老师的器材,篮球、铅球、接力棒、羽毛球拍、跳绳啊什么的。室外南窗下钉着个木桩,挂着敲课时用的大铁钟。说“铁钟”,其实是一节废弃的钨钢铁轨,有棱有槽,两头有眼,穿绳可系。敲钟的铁锤就放在南窗台上,木把光溜溜的,锤头圆墩墩的,铁锤与钨轨相撞的声音洪亮而悠长。有一次上学路上,离学校还老远呢,就传来预备的钟声,我便飞跑起来。我尤其羡慕值班老师抓起锤柄的手,幻想着有一天也从我的手里响起那美妙而神圣的音韵。办公室两边是低年级教室,乡下的小学没有“育红班”(学前班),一年级就是最小的,两个班一左一右紧挨着老师,然后是二、三年级。每个班级窗前都有一个长方形花池,它们左右拉齐,南北呼应,面积等同,四边是用砖头镶嵌的“狗牙边”。那是老师们带领着高年级男生完成的杰作,将残次不一的砖头拣完整的一角朝上,肩挨肩依次摆进挖好的沟槽,稍后埋进土里的部分不管,外露的三角形牙子则要中正、等高、笔直。我至今仍记得班主任陈老师双手沾满了泥水,边领大家干活边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即便烂砖头也能修成漂亮的花池。所以人生路上无论遭遇什么,永远不要自暴自弃。”

两趟房中间是操场,篮球架分东西相向站立。那个课间便活跃在篮球场上的、穿白衬衫蓝裤子、小白鞋永远雪白的少年在我上届,就要升初中考试了,他怎么还有心玩儿呢?他的小白鞋谁刷?他妈妈还是他自己?他妈妈是不是老嫌他很费白鞋粉?我那时吊在操场东侧的单杠上艰难地引体向上,据说这有助于长高。那样,上操时我就可以站在排头与他相邻了;或者盘在双杠上,要么做着高难动作,要么跟好友说笑间抓住机会高声一下,希望引来他的一瞥。操场东北角是厕所,邻近的围墙上有个角门,迈过墙外的排水沟就是大队部和“代销店”。大队部门前的空地上埋着放露天电影的杆子。“今晚演电影”、“来新电影了”这样的新闻总是风一样,一个课间操便刮遍整个校园。除了老师,谁还坐得住板凳?就等着放学的钟声了。在代销店卖货的刘叔白净净的,从那个年代的平均水平来说有点胖,总是笑眯眯地问将扒着柜台的一年级小同学:“你要什么?”然后按其指认拿出本皮是新图案的拼音田字格或小算草,并不厌其烦地给调换。每次开学他也免不了拍拍戳在柜台前的谁的肩膀说:“臭小子,又高出一大截!”冬春季午休只有四十分钟,道远的学生来不及回家就在代销店买一个麻花或者面包,总是吃到甜嘴巴舌的就没了。紧邻角门的北趟房东山墙上有一块用水泥抹成的大黑板,那是板报栏。少先队辅导员小红老师把这块园地交给了任少先队大队长的我。搜集材料、粉刷黑板、打格子、确立主题、选材、请老师审批、排版、配图、书写,每一期都花掉我许多心思,当然,乐在其中。常常是画上最后一个标点符号的时候,晚霞已经淡得跟水洗了似的。到了家姐姐们都指着我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定是抹糊了一脸的各色粉笔灰。而我的心却并不在这上,在次日早晨师生们对新一期板报的反应上。最怕的是这天夜里竟下了大雨,那可就白费劲了。冬天则要写一会儿便停下来,戴一会儿棉手焖子,跺一跺脚。

操场的西北角有一眼“洋井”。夏天的课间,井院儿总被围得从外面看不见井,只听见嘎哒嘎哒的压水声,哗哗的流水声,看见清亮亮的水恣意四流,铺垫的沙石被冲洗得干干净净。孩子们没有水杯,井咀子就是现成的水杯。经常是这样的:下了课,两个好朋友飞跑到井院儿(去晚了就得排号),一个压井,另一个弯腰伸手捂井咀子,下部堵严,上部留出一条缝儿。随着井把下压,抽吸上来的水顺着井缸、井咀子和缝隙往出冒,将嘴巴凑上前去,咕嘟咕嘟灌个透心凉,那真是爽快啊!然后换班。孩子嘛,总是调皮的,有时压井的这个抽冷子猛压一下,大笑着逃离,喝的那个一下子呛到,一边大咳,一边笑着追打。男生们大大咧咧,女生就不一样了,谁跟谁十分要好,从喝水上也看得出来,我跟小涛就是。我俩常常是自己喝完了,捂着井咀子不撒手,叫对方就便喝,从不嫌乎埋汰。课间只有十分钟,全校三百多学生,井咀子前常常同时张着多只手准备抢捂。这个长得像胳膊肘的“水杯”肘弯底部有个活动的小铁轴,因此它一会儿被旋向这边,一会儿被旋向那边。有时,喝水的一个接一个,压井的便不管哪个年级哪班的、认识不认识,一直压,做义工。还有时,低年级同学手小捂不住,高年级的就捂着叫他们喝。地下水凉啊,连续三五个人喝,手拔得都木了,就换个人给捂着。上面捂着井口喝水,下面则伸着俱是光着脚穿的不同颜色的塑料凉鞋的脚丫子。这种体验谁都有,手一松开,冰凉的水流挠着趾缝和脚心经过,凉快极了。凉鞋也变得格外透珑。站在外围的同学也不躲避四溅的水花,正好呢。有些同学把樱桃装空酒瓶子里带到学校来,只需灌满一瓶凉水,那一颗颗“红玛瑙”便都变大了似的。重点不在吃,在玩儿。

办公室前方有个两步台阶、十五平米左右的水泥台,台前竖着旗杆。那是师生表奖、校长讲话、节日汇演、文体竞赛等的主席台,当然,上面最常规的活动是体育老师领操。除了寒暑假、礼拜天,每天第二节课下课先做眼保健操,然后是间操时间。只要不是雨雪天气,冬天跑步,春夏秋三季做操。教体育的关老师胸前挂着哨子,敏捷地跃上台,先响一声长哨初步整理队形,然后高喊:“全体——稍息!立正——!向前看——齐!向前——看!”接着,大喇叭里响起熟悉的音乐和激昂的男声:“……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现在开始做‘第五套广播体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哨声随着配乐里的口号起落,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扩胸、伸臂、冲拳、踢腿……

每周一的升旗仪式是校园里最庄严的时刻。在雄壮的《义勇军进行曲》中,十二个班级的全体成员注视着五星红旗冉冉升起,齐刷刷地举起右手。一团团“火焰”在少先队员们胸前跳跃,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啊!荣誉感和使命感在清澈的眼眸里燃烧。尚未入队的同学眼里闪烁着崇敬和憧憬。每年“六一”都发展一批新队员。站在五星红旗和少先队队旗下,老队员给新队员佩戴红领巾,小红老师带领大家宣誓:“我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我在队旗下宣誓:我决心遵照中国共产党的教导,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好好劳动,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贡献出一切力量!”为了那个神圣的时刻,我曾反反复复地练习敬队礼,至今仍牢记右手要经前胸,即身体的斜前方高举至距前额一拳远的头上(而非自右侧举至耳旁),代表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

唱着“盼望着假期,盼望着明天,盼望长大的童年”离开母校后,一晃三、四十年过去了,期间我仅回去过一次,因同窗好友敏师范毕业后返回母校工作了。随着老教师退休,母校的教师队伍不断补充新鲜血液。时值改革开放的第一个十年,成果初现,从外观看,母校虽说大格局没变,但校舍做了修缮和粉刷,学生的课桌椅进行了更新,长条板凳换成了木椅,地炉子升级为暖气。接下来的第二、三个十年里变化更是喜人,每每听闻,不胜欣慰。尤其是西大门规范成了南大门,趟房也扒掉了,坐北朝南起楼,主楼三层,侧翼两层。故乡一茬一茬的孩子在母校的启蒙与扶持下学步,又从她的怀抱里出飞,我为她的兴盛而激动。几年前,在教育改革的新形势下,听说村小已全部合并至更为规范并先进的九年制一体的“金沟子镇中心学校”,母校完成了她的历史使命。

前不久,搭乘友人的车,特意绕路,与母校有了匆匆的一面。还是那一方院场,围墙断断续续,来时与我们迎面的西墙几乎洞开,一操场的荒草没遮拦地跌进人眼,“旧故里,草木深”啊,不由人鼻根一酸,眼窝一热。这是我初见母校高楼巍峨的模样,却也是她挥手作别的模样。楼的骨架还在,主楼顶部高悬红色的铁艺少先队队徽和校名,五角星加火炬居中,“小湾学校”四字分列两边。见此,热泪复又潮涌,曾经的岁月滚滚而来。那个“湾”字笔画多,当年入学时,我扣着铅笔头学写了多少天,相比另几个字,它还是有点垮垮大大、歪歪扭扭。一楼正门紧闭,斜钉着几根杂木。门板绿漆剥蚀,裸出的木质呈现不同程度的腐烂。窗玻璃残缺不全,尘风垢雨。方欲黄昏,窗口已经黑洞洞的了。南大门的地基因东北气候原因产生偏坡,门垛侧倾,使得那锈迹斑驳的铁大门半扇朝里,半扇朝外。一左一右两株老柳变成了两个树墩,从茬口处倔强地萌生出新枝条,呼应着门垛底部嫩黄的蒲公英花,在初夏的晚风里精神抖擞。北面围墙外的排水沟填平了,由村村通的水泥公路将学校与村部紧密连接。村部是一排正房几间西厢房组合的红瓦房,温暖而明亮的黄色涂料外墙,乳白色塑钢窗,正门前方国旗高高飘扬在上空。房舍半包围着开放的文化广场,正前方矗立着黑理石镶面、金字雕刻名称的汉锡双语石碑(小湾屯村乃锡伯族之乡)。记忆中的大队部、露天电影广场、代销点踪迹全无。

偶遇的几位老乡与我已经互不相认了,见我们在校区留连,便问是否想买这大院套。我说不,我在这儿毕业的,来看看她。老乡的手臂长着老柳一样的皮肤和筋脉,他们惊异地问我谁家的,一听我父亲的名字,脸上漾开年轮一样的纹理,说:嗨!原来是咱老校长家的丫头啊……

看到我手机里的照片,尤其仰望主楼的队徽和校名敬队礼那张,父亲也很激动,第一次与我聊起了母校。父亲说,解放后,开原县(1988年撤县设县级市)以“区”为单位进行分划,老家属第十区,区政府就在小湾屯村,附属小学称“第十区完全小学”,简称“十区完小”。所谓“完小”,就是“完整的小学”,普通的小学只能读到四年级,五、六年级(之前称“优一”、“优二”)则需就近到完小就读。而“区完小”是全县范围内统一排序并命名的,尽管也还简陋,却也属所有完小中规模较大、设备较好、功能较全的。当年第十区的教育系统大会或全民运动会都由“十区完小”担任会场。后来几经变迁,小湾屯恢复村级身份,但“十区完小”的称谓依旧。合作化及人民公社以后,因为金沟子村位于铁路沿线,交通便利,公社政府便改迁至此,并沿用至今,为乡镇政府所在地。“十区完小”也应时代所需更名为小湾屯大队或小湾屯村小学。值得骄傲的是,她从来都与时俱进、力争上游,县(市)、乡镇(区)模范学校、优秀教师、三好学生等荣誉不断为其增添光彩。

这些都是我不曾了解和关注的校史。而当我了解并关注它们的时候,母校已经终结了她的历史使命。时代选择她神圣地登场,时代也选择她完满地谢幕。或许终有一天,即便她的最后一届毕业生,也再难寻觅到她旧日的影子了。思及此,如何不感伤。但时光向前,改革亦注定有取有舍、有破有立、有得有失。欣然的是,我们永远是母校的孩子,时刻站在时代的潮头,时刻准备着。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