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思宇
有些小雨,又走上这条迂迂曲曲的小路赶向宿舍,踢踏着脚步,机械般嚼着室友塞给我的桂花糕,脑子里一片芜杂,却又空空荡荡。
一头撞上了小路上蔓逸的桂树枝条,“十月金桂飘香······”这俗套之词一下子充斥了我的脑子,无奈地笑一笑:“我新闻稿的开头不就这陈词滥调嘛!新闻稿被退回了三次,呵,大概这个月的优秀干事又得泡汤了。”“写作课布置了写秋天,要不停下了看看,写桂花?不行,大家肯定都写桂花,上次作文我写的好差,这次再写差,期末分数完蛋了,还想保研么。”纷繁的压力汹涌澎湃,我急匆匆地在现实中到处乱闯,四处皆壁,发现自己早已头破血流。
“所以,不写桂花了,不看了,不看了,回去改好新闻稿重新想作文题材,好想拿一个看得过去的成绩呀。”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同学,可以帮我们俩拍个照吗?”女孩们的声音拽住了我急于离开的步伐。
厚重的妆容模糊了清秀的五官,明艳的滤镜玷污着桂花的颜色,变形的美颜扭曲了空间的一切。不过,她们似乎对成片很满意。“再把我眼睛调大一点,滤镜重新挑一个吧,让桂花的金更鲜艳。”“我要发朋友圈,文案就是‘学校的秋色’,记得点赞啊。”头凑着头,视线粘在了手机屏幕上,有说有笑,头也不回,而我哑然失笑,这虚假的“朋友圈”,框住了拍秋色的人,也框住了在屏幕上看“秋色”的人,可我又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呢?我何尝不是绞尽脑汁想要虚构一个秋的框架来满足目的?
天色渐暗,我暴躁地连按删除键一次又一次,在紧闭门窗的宿舍里,四人的呼吸排出的二氧化碳加快了寝室内温度的升高,愈温暖,我的思绪愈杂乱,愈杂乱,删除键的声音愈大愈多,直到文档再次空白,空白的还有我的灵感。呆愣愣地看着电脑,我置身于春华秋实二十载,如今却陷在“秋”这个题材的泥淖里,太可笑了,好像写什么都显得矫揉造作。
室友A的惊叫打碎了沉闷。原来,一只蟋蟀从床底缓慢地爬出,大口喘息着亮处的空气,不过,让它失望了,亮处的空气也依旧污浊。室友A一直生活在城市的象牙塔中,对虫子的害怕不足为怪。我蹲下,看着它的触角小心翼翼地往前探路,倒也可爱。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诗经》的语句自然而然地浮现。忽而忆起这句话还是小时候在乡下父亲教的。那时候秋天的卷轴从大片的田野展开,和狗儿在阡陌赛跑,笑着闹着,跑累了,灌一壶凉水,便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随着秋风的节奏摇晃。“走,去捉蛐蛐儿。”邻里小妹跑来拉起被秋风灌醉了昏昏欲睡的我,拥有了几个空罐头瓶,一片畦岸,便拥有了整个下午的快乐。大块由自然风蚀雕琢的砖石旁,小小的土穴里都是宝藏,蛐蛐儿跳的极快,但我们自有对策,两个瓶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面围剿,蟋蟀便就是囊中之物,盖紧,一抹翠色点缀了空荡的瓶子。赶紧跑回家,放在姥姥编织的小小草笼里,秋的奏歌开启。
然,蛐蛐的鸣叫声渐鸣渐弱。
“放了它们吧,古诗有‘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蛐蛐们应该在田野,在房檐下,偷偷躲藏在我们的床下。在那里它们会鸣叫的更加欢快”父亲文绉绉的话我当时并不太懂,只觉得似乎很有道理,乖巧地打开草笼。蟋蟀们跳出草笼,因此,田野里,房檐下,床底,四处皆有了秋的奏歌,现在细细品尝旧时,念起当时的纯粹,时空交错间,我好像也暂时跳出了如今自设的牢笼。
室友B一脚踩下,将我所有的思绪都蹂躏在脚底,糊作一团的翠色在黯淡的水泥地上尤为刺眼,触须零落在面目全非的躯壳旁。这破碎的躯体啊,好像这破碎的秋天,这团住的尸体呀,再次紧紧填塞刚刚打开的心灵洞口。我顿时感到一阵反胃,冲到阳台,大口呼吸,秋风涤荡口腔,凉意灌入胸腔,无意瞥到了远方那簇桂花树,模糊在沉沉的夜色里。
我怔怔地凝望着,凝望着,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专注地看着那远方若及若离的桂花树,摇曳着摇曳着,是否桂花融在了风里随意飘向未知的远方,是否那地面已铺满沁人心脾的金黄,是否在树底的土穴里蟋蟀在跳动着,嬉闹着,这暗夜的一隅里,有了些许金色的光亮。
至少,我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