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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甲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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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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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桶清澈的黄河水

初冬时节,大地萧条,又到了爷爷的祭日,情不自禁地想起:爷爷在世的时候,唯一的嗜好就是爱喝茶。每天午饭后,爷爷就仔细地清刷他心爱的小泥壶,待水开后,就放入我父亲寄自南方的茉莉花茶,在开水的冲击下,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香弥漫了整个客厅。

那时我尚年幼,爷爷特别疼爱我。每当爷爷将饮第一杯时,我总是向他讨要,轻轻抿一小口。那股香中带涩的感觉特爽,直到今天,还记忆犹新。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故乡的老百姓依然在温饱线上挣扎。因为我们商河县地处荒凉的鲁西北地区,地势低洼,旱涝不均,白花花的盐碱地上只是生长一些野草野菜。即使是好一点的地块,粮食产量也不过亩产三百斤。人们生活的艰难就可想而知了!好在我的父亲在长沙工作,薄微的薪水除去自己吃穿外,还得照顾家庭。于是,每个月按时邮寄一部分钱补贴家用,并捎带一斤金猴牌花茶。也正因如此,我的爷爷才能喝上农村人极其羡慕的茉莉花茶,况且还是产自江南的名茶。 

我的爷爷热情好客,亲朋好友总是乐意来我家,又加上我家临近人民公社(现在的镇政府),每逢二七又是大集。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家境,让我家每天都热热闹闹的。后来,长大了才明白,爷爷的豪爽为人,才是家中高朋满座的主要因素。

说到来客喝茶,还得说说爷爷的小泥壶,因为经常使用,被摩挲地光滑细腻,温润如玉,所以爷爷视若珍宝,从不允许晚辈乱摸。长年累月的沏茶,小泥壶的内壁挂上厚厚的茶垢,爷爷认为这才是好壶的样子,自己从不清理下来。现在,读书多了,才知道那是水中杂质太多导致的,杂质和茶垢混在一起,日积月累让小泥壶的内壁厚厚的。鲁西北地区低洼的地形,使我们这儿的井水又苦又咸,我父亲每每回老家探亲总是闹肚子,直到一段时间过后,才慢慢适应下来。年幼的我常常在想,什么时候能够喝上甘甜干净的水啊!想不到,有一年还真的喝过一次。 

我爷爷的表弟家住济阳县,靠近黄河岸,他们那儿家家户户饮用黄河水,生活条件自然强于我们。那一年,我的表爷爷来商河县城办事,顺便探视我爷爷。表爷爷出手阔绰,带来了三十多斤黄河大米,那可是我们全家最爱吃的美食,还有二斤糖块,这是我和妹妹的绝对美味;在那个年代,能够带这些礼物实属不易,因为大家的生活都很拮据。更让人意料不到的是表爷爷竟然带来了一塑料桶水。他面带微笑地说,“表哥,这是黄河水,用此水沏上你的好茶,准保好喝。常言说得好——三分茶,七分水啊!”看着表爷爷真诚的样子,我感到有点好笑:大老远的带一桶水过来,也不嫌麻烦,何况,我家又不缺水。此时,我的爷爷却乐开了花,赶忙让奶奶烧水,安排我母亲炒菜,打酒的活当然非我莫属啦!

打酒回来,水也烧开了,爷爷小心翼翼从炕头的小瓷罐里倒出他最好的茶叶,放入小泥壶,然后奶奶慢慢把水沏上。望着氤氲而起热气,爷爷笑逐颜开,一个劲地捋着自己雪白的胡子,我傻傻地看着,却不懂爷爷的乐趣。第一杯茶当然是表爷爷先喝,第二杯爷爷还没有品,我就急不可待地嚷嚷要喝点。爷爷用他粗糙的大手抚摸了一下我的小脑瓜,把茶杯凑到我的嘴边,还没有喝,一股清甜的香味就钻入了我的鼻孔,再轻轻地喝一小口,那种感觉美妙极了,还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茶水!爷爷笑眯眯的把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咂咂嘴,连声说,“好水,好茶!”爷爷还没有喝酒,一杯茶就喝醉了……

十年后,爷爷去世了,把那次喝黄河水的美好记忆也带进九泉之下。对他老家来说,这既是一种享受,又是一种遗憾。我们这儿祖祖辈辈喝苦咸水,能够喝上甘甜的黄河水不得不说是一种奢望啊!

2008年,爷爷遗憾的事情终于变成现实。商河县在市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动员各级力量,积极开展农村饮用水改造工程。经过大半年紧张施工,我们这儿村村通了自来水,清洌干净的黄河水进入了每一家。通水的那一天,老百姓自发燃放鞭炮,敲锣打鼓,发自肺腑地感谢各级党委政府为民办实事办好事,彻底解决了千百年来我们这儿喝苦咸水的历史,这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进步啊! 

今天是爷爷的祭日,回忆往昔,不禁感慨时代的进步,生活的美好。如果爷爷在世,那该有多幸福啊!可以天天用黄河水沏茶喝。然而,这又是不可能的事,仔细想想,爷爷那代人的遗憾何尝不是后辈奋斗的动力呢?一代又一代砥砺奋进,我们的生活才会越来越好,梦想成真…… 

跪在爷爷的坟前,点燃烧纸,心怀虔诚地把一桶澄澈的黄河水倒在老人家的坟头,让爷爷也分享一下后人的幸福。我想,他老人家一定很欣慰的,因为这是多少代人为之奋斗的愿望啊!

许多年过去了,那一桶清澈的黄河水却依然留存在我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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