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吃油条了,于是,叮嘱妻子早餐准备一点。可是,当黄灿灿的油条摆上餐桌时,细细品味了一根,总感觉没有童年时的油条可口,顿时没了食欲。这样的油条在我童年的时候,那可真是美味啊,第一次吃油条的往事依然历历在目……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因为吃大锅饭,许多人出工不出力,所以生产队的粮食产量总是上不去。另外,全村仅有一台拖拉机和三台浇地的机器,面对二千多亩土地实在是无能为力。如此条件下,群众的生活相当拮据,许多孩子多的人家经常青黄不接,借粮度日。
在那个年代如果能够吃上一顿好饭,绝对是一种幸福的享受。哪怕是逢年过节,老百姓也难得吃上鸡鸭鱼肉。我的小伙伴们常常为自己能够吃点美食而炫耀一番,带给大家无比的羡慕。说到美食,有那么一次,我吃到了香喷喷金黄色油条,多亏我六叔。我才沾了“人民公社社员”的光,直到今天依然念念不忘……
由于农村实行“人民公社”,生产队就是“人民公社”最基本的组成单位,当时六叔是我村三队的队长,领导着三百多劳动力,大小活的安排全掌握在六叔的手中。六叔身材魁梧,胳臂粗壮有力,还长着黑乎乎的汗毛,夏日里隆起的肌肉块闪着古铜色的光,特别是一嘴络腮胡子密密麻麻,犹如钢针一般。小时候,最怕六叔亲我,他的爱怜是对我最大的“惩罚”。六叔也是我们村呼风唤雨的人物。三百多劳动力分为三类:青壮劳力负责繁重的体力活;妇女负责摘棉花,间苗,施肥等相对较轻的工作;年老体弱和有残疾的人负责种菜园。
为了让老百姓有蔬菜吃,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供老百姓吃新鲜蔬菜的园子,分配完后,多余的就到集市上卖掉,为生产队换点零花钱。种菜园活轻,需要技术,并且能够随时吃到新鲜的瓜果。再加上一年三季(春夏秋),尽可以享受美丽的田园景色,的确愉悦身心。因此,种菜园就成了一件美差。那时的人们性情淳朴,同情弱者,所以种菜园的美差就成了全村最穷的贫农瘸腿老三的活。瘸腿老三,自幼患了小儿麻痹症,父母早亡,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四十余岁的人了尚没讨到老婆。不过他心地善良,特别喜欢小孩,我们儿时的几个小伙伴可没少沾光。春末脆嫩的黄瓜,夏时熟透的甜瓜,还有深秋打霜的茄子,都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美味。现在想来,能有今天的好体格,还得真地感谢苦命的瘸腿老三。
清楚记得一年的夏天,菜园的甜瓜熟得特别好,墨绿中泛着黄晕,散发着诱人的清香,一天就能摘一大车。六叔想为社员换几个钱,于是就打发赶大车的老帽和瘸腿老三进城卖瓜,此消息一径传开,踊跃报名的人可真不少:有的说自己识秤,有的说城里熟人多。总而言之卖瓜是虚,到城里逛逛吃上顿油条倒是真。最后,气得我那暴躁的六叔红了眼,狼嚎似的说:“谁也别去了!”。话虽这样说,瓜还得去卖,再说,村支书的老婆最积极,这个面子必须要给。那个年代村支书是一个村的绝对权威,说一不二,因此,六叔是不敢得罪支书老婆的。
于是,我们一行五人:六叔,支书老婆,赶车的老帽,瘸腿老三和我。迎着清晨凉爽的风,驾着马车在说笑打闹中一路向县城奔去……
那一年我刚刚六岁,是第一次到县城, 所以路上总嫌马儿跑得慢, 不住地冲着老帽嚷嚷,伴随着响鞭的叭叭声,我的心早已飞入了城里。
到了集市上,想不到各村进城卖瓜的人真多,而买瓜的人又少,六月天,烈日当头,地上犹如火烤一般,在六叔狼嚎般的吆喝下,总算卖净了,不过钱没赚多少。望望手中一叠皱巴巴的角票,六叔再看看大家那可怜的眼神,一跺脚说: “不过了,下馆子吃油条去。”一句话没落地, 村支书的老婆就激动地尖叫起来。于是乎,六叔像圣人一般地被大家簇拥着来到饭店,大家痛快淋漓地饱餐一顿,直到大家吃到不想再吃,不住地打嗝为止。更令人讨厌的是支书老婆竟然一连串地放了三个响屁,招来满屋子嫌弃的目光,支书老婆反而大模大样地拍拍屁股,像一位凯旋而归的大将军一样走出门口。我虽然年幼无知,但还是有些汗颜。现在想来,为了一顿油条,支书老婆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尊严,真是无聊……
算账时,六叔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大家把卖瓜的钱吃掉了一半,当我吵吵口渴时,六叔满脸通红地斥责了一句,“你能渴死吗?”
回家的路上,马儿失去了来时的欢快,垂头丧气的缓缓而行,一向爱开玩笑的老帽也断了弦,只有瘸腿老三不知好歹的直咂嘴,笑眯眯地回味着油条的香味……
自从那次沾了“人民公社社员”的光,自己好长时间都是小伙伴们羡慕的对象,特别是“馋嘴大头”流着涎水不断地问我:“哥,油条香不香?”“当然香了,那香味在三里外都闻得到。”于是,在小伙伴们的羡慕中,我又给他们讲起进城吃油条的故事。为了提升自己的形象,便添油加醋地说,“自己一口气吃了十多根油条”,害得小伙伴们直说,“为啥不想着我们,咱们可是最好的伙计啊”!
油条香不香?近半个世纪过去了,现在我常常说,“油条不香了”,因为为吃穿而发愁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现在人们最担心吃得过好,会得血压高和糖尿病,反倒是过去的野菜却成了餐桌上的美味佳肴,真得感恩时代的巨大进步啊!
六叔,老帽,瘸腿老三都已进入古稀之年,他们都过上了老有所养的幸福生活。现在,每次见到六叔,他总是絮絮叨叨地调侃,“小子,吃油条了。”我总是无限感激地回答:“六叔,喊上老帽叔还有瘸三哥,咱们今天炖鸡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