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时节,麦浪滚滚,大地一片金黄,麦禾的清香弥漫了六月的天空,欢快的麻雀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穿行在麦垄之上,我又看到了胖二哥的坟,心情顿时黯淡下来,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朦朦胧胧中仿佛又回到了1983年的那个麦秋……
那个年代大部分农活都需要人力完成,对于年轻力壮的男子来说,可能不费多少气力。但是,对我家来说那就是天大的困难,因为我的父亲在长沙工作,面对家中的一切却无能为力,所以,青涩的我经常干农活。俗话说得好“十七十八力不全,二十五六正当年”。小麦收割完全凭借人力,然后要运回家,用铡刀切断,再把麦穗摊开晾晒,越是阳光毒烈的时候越要反复翻动,只有这样才会干得快。等麦穗完全干燥后,再用牲口拉着石碾子来回辗轧,直到麦粒完全掉下来。扬场是个技术活,必须趁着早晨的清风,手拿簸箕,双臂使劲一甩,从簸箕里升起的麦粒划出一道弧,然后落下。完成这个活,至少需要三个人配合,一人上料,另一人扬场,还得一人用扫帚在麦轮上来回清理,这样才能确保小麦干干净净。
那一年我十五岁,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还没有几年,由于我家的庭院过于狭小,以至于连喂牲口的空房都没有。土地的耕种只能求助于他人,为此,我和母亲遍尝人间辛酸,好在爷爷在世,在村子里尚有威望,勉强能够维持下去。印象最深的是我村的胖二哥,胖二哥真名叫孙德起,正值壮年,身高马大,一脸络腮胡子,皮肤黝黑,简直就是张飞再世。胖二哥和我家是世交,自然我家很多农活落在他的身上。胖二哥为人厚道,每求必应,现在想来,当年的那些温馨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在麦收所有的农活中,最让母亲为难的就是把收割的小麦运回家,我家没有牲口拉车。胖二哥总是竭力帮忙,哪怕是自家的活都先放一放。常言说,麦熟一晌,抢收赶忙。谁都想早点把收割的麦禾运回家,抓紧打粮,晒净。那是一个傍晚,因为胖二哥去他的亲戚家帮忙,迟迟没有回来,于是母亲又求了好几个人,都没有得到回应,为此,母亲在一旁的角落里悄悄地抹眼泪。见此状况,我心如刀割,恨自己力气有限,不能担负起家庭的担子。看到他人欢快地赶着马车来来回回,我心里难过极了。
吃过晚饭,我偷偷推出手推车向自家的麦田跑去……当我把一个个麦圪子捆好,汗水早已经湿透了衣襟,麦芒扎得我的脸火辣辣的,顾不得这些了,我双脚用力后蹬,手推车终于挪动了,可是,没有走出几步,车脚一下子陷入土坑,顿时人仰马翻,麦圪子散了一地。费劲力气,重新装车,好不容易推到小路上,也不知谁家的牛作祟,路中间恰好有一摊牛粪,我脚下一滑,手推车又歪倒了,并且这一脚摔得不轻,眼前直冒金星,委屈的泪水禁不住流出来。迷迷糊糊中,远处传来马铃的响声,一束手电筒的光线照在我身上,并且还有母亲的呼唤声。当母亲和胖二哥来到眼前时,我放声大哭,母亲爱怜地擦干我脸上的泪水,轻轻叹了口气。胖二哥瓮声瓮气地说道:“小弟,哭啥!男子汉,大豆腐,你哥不是来了吗?看看,俺这儿还有一块奶糖呢?赶紧吃吧!”我被胖二哥的话逗笑了,那块奶糖真甜……
那一晚趁着夜色,胖二哥把我家所有的麦圪子都运回来,一直忙到半夜,胖二哥的眼皮几乎都抬不起来了,可是他依然吆喝着牲口。那一刻,我胖二哥还和我开玩笑,“兄弟,以后考上学,别忘了你胖二哥啊!”“胖二哥,哪儿的话啊,小弟一定会记住哥的深情厚谊啊!”
许多年过去后,我参加工作了,每逢回老家都去胖二哥家里聊聊,胖二哥总是让嫂子做几个菜,哥俩痛痛快快地喝一壶。胖二哥家门兴旺,日子红红火火,看到他幸福的样子,我真的替他高兴。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2016年的冬天,我听说胖二哥生病了,当时有点不相信,因为胖二哥一向身体健康,哪怕过了七十岁都没有见他感冒过。于是,我打电话询问胖二哥的儿子,得知的确生病了,并且是癌症。闻听此言,犹如晴天霹雳,无论如何,都难以让我接受。当我看到病床上的胖二哥时,眼光无神,颧骨都凸出来了,先前高大的身躯变得瘦弱了许多,为了不让胖二哥伤感,我故作开心的说:“胖二哥,以你的身体和运气过几天就会好的,到时候我开车接你,咱们回老家再喝一壶!”胖二哥眼中闪现了一丝亮光,吃力地点点头。走出病房,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悲伤的泪水……
又是一年麦禾香,“胖二哥,小弟来看你了,咱哥俩再喝一壶啊!”泪眼婆娑中,胖二哥正冲着我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