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魂

庭院中生长了二十二年的枣树被我伐掉了，随着锯齿来回拉动，白色的碎末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锯口处还流淌着伤心的泪水，粗壮的枝干发出悲惨地咔嚓声，恋恋不舍地离开树干。树梢的纤枝上犹挂着几颗紫红的枣，甘甜的果实是留给我的，可是，我却残忍地扼杀了枣树的盛情付出。

伐倒这棵枣树，我也是极不情愿，但是它婆娑的身形占据了大半个院子的空间，并且朝南的一个大分枝已经伸到前邻居的房顶上。夏季暴风骤雨来临时，枣树晃动的身子，把前邻居家的房瓦都弄下好几片。虽说邻居没有指责，但我知道长此下去必然会影响和谐的邻居关系。常言说，远亲不如近邻。何况，邻居是同族本家，哪能因一棵枣树而损害乡情呢？于是，我就和妻子女儿商量伐树的事。妻子即使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会支持我，因为她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女儿虽参加工作好几年了，但是这棵枣树已经陪伴了她二十二年，并且是她极力向亲戚讨要才栽于院子里，所以尽管女儿不同意，我仍要耐心说服她。女儿振振有词地说，如果怕影响邻居家的房瓦，可以修剪一下啊！看着女儿眼中的泪珠，我理解她对枣树的深厚感情……

女儿六岁那年，妻子拎着她外出，当经过邻村时，恰好遇到了一位亲戚。这位亲戚热情好客，非得让妻子和女儿去家中坐坐。女儿蹦蹦跳跳地进入亲戚的院子中，被一棵硕果累累的红枣树深深吸引。在秋日蓝天的映衬下，一颗颗红枣犹如玛瑙一般，灿烂的阳光照射在枣子上泛着红色的光芒，整棵枣树散发着香甜的成熟气息。亲戚见此情景，赶忙摘了一大捧放在女儿的口袋里，女儿早就垂涎三尺了，放在口中咔嚓一嚼，满嘴甘甜，女儿兴奋地唱起歌来。妻子看到女儿高兴的样子，不住地说:“这么好吃的红枣，感谢您啦！”“咱们是亲戚，还客气什么啊！”女儿吃完口袋里的红枣后，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枣树。亲戚看到女儿的样子，爽朗地一笑说:“让你妈把大枣树旁边的那棵小树移到你家，不出两年就会年年有甜枣吃啦！”

回家后，在女儿的认真要求下，我和妻子挖了一个大坑，把小枣树小心翼翼地放进去，拉伸开根系，尽量让它舒展些。然后轻轻埋土，堆平后，再把小枣树提一提。踏实，浇水，最后培起一个小土堆。在女儿的全程监护下，我和妻子给女儿培植了一个甘甜的梦想:星星一般密集的红枣高挂枝头时，梦想就成真啦！

冬去春来，春去秋来。在全家人的殷切期盼和精心呵护下，小枣树两年就长了一人多高，纤细的身材，在风雨中摇摇晃晃，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为了小枣树能够茁壮成长，我特意给它撑起三根支柱，这样就可以抵御狂风暴雨的肆虐了。转眼到了第三年的春末，小枣树在浓浓暖意地催促下绽出鲜嫩的黄芽，几天过后，满树都是鲜亮的鹅黄色，被温暖的阳光包裹着，恰如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清丽而又雅致。女儿已经读三年级了，个头长高了不少，一米四的身材已经显露出少女窈窕的气象。每天放学归来，总是围着小枣树转来看去，看着女儿稚气未脱的样子，我知道女儿的期许……

六月初天气渐渐热起来，我家的院子也热闹起来，米粒般的小枣花漫延着甜甜的清香，逗引着蜜蜂嗡嗡闹个不停。枣叶一派翠绿色，远望小枣树简直就是一大块翠玉。阳光在枝叶间闪闪烁烁，一只可爱的黄鹂鸟也来凑热闹，每天清晨婉转啼鸣，清脆悦耳，给小院增添了说不完的欢乐。

几场风雨，一番番闷热，夏天在人们的蒲扇底下溜走了。秋带着自己的稳健和成熟降临人间，丝丝凉风吹过，小枣树上的绿色枣儿慢慢改变了颜色，先半绿半红，再是一派火红，最后就成了深沉的紫红。收获的时候到了，我们一家人郑重其事地把采摘时间安排在礼拜天。

女儿手挎竹篮，我登高采摘，妻子负责传递。每当遇到一棵紫红油亮的大枣子时，就有点先尝为快的欲望，可是看看树下的女儿，又极力地压抑起来。因为我是一家之长，应该背负起所有的困难，然后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妻子和女儿，所以只能望枣兴叹啦！小枣树第一次结果，半篮红枣就是全部的收获，但这点收获却承载着女儿的梦想。等待的过程是幸福的，最后的收获更令人心醉，终究是梦想成真了！能够拥有自己的枣树，就是拥有了甜蜜的生活。

以后的岁月里，小枣树陪伴着我的女儿一路走来。女儿长大外出读书，大学毕业又考编参加工作，然后出嫁生子。二十多年弹指一挥，先前的小枣树已经成长为枝繁叶茂的婆娑大树。春天为我家奉献一片绿云，夏天捧上半院绿阴清凉，秋季红彤彤云霞又给小院送来幸福甜蜜，一年四季风情摇曳。工作之余，徜徉于小院，小枣树给予我带来文学灵感，空灵雅气的诗句不时跳荡于脑海，一首首诗歌随情吟出，佳作妙文连连，诗文丰盈了精神，升华了人生。相信东晋大隐士陶渊明如果能来到此院，也会盘桓树下流连忘返的。在时光的流逝中，小枣树不知不觉融入到这个家中，成为家庭里的一员，和我们同甘共苦，送走春华秋实，迎来家庭的蒸蒸日上。

时至今日，小小的院子再也容纳不下它庞大的身躯，最关键是不能因枣树而妨害邻里关系啊！惟有忍痛割爱伐掉它，如果枣树有灵，相信一定会理解我的决定。

枣树庞大的身躯终于倒下了，噗通一声巨响，好像是最后的叹息。白森森的茬口，一道道年轮清晰可见。呆呆而望的女儿泪水早已簌簌而下，妻子的哀叹声犹如重锤敲打着我的心……

回转疲惫的躯体，瞥了一眼青翠的水萝卜地，猛然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一棵小枣树竟然生长在萝卜叶下，宽大厚实的叶子遮挡住它矮小的身体，但椭圆形的树叶依然呈现出生命的倔强。我禁不住百感交集:为了邻里和谐相处，一个蓬勃向上的生命被剥夺，它却会用另一种方式延续生命。这难道不是仁爱之心的回报吗？

秋阳恋恋不舍地沉醉于西边地平线上，一缕金色的光辉映照在小枣树身上，洋溢着脉脉温情。面对此景，我惟有默默地向生生不息的生命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