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嗜酒如命,刚至天命之年就撒手西去。那是2002年的寒冬,小表弟的哭声撕心裂肺,望着二舅的遗像,我的眼泪滚滚而落。苦命的二舅,一辈子辛苦至极,偏偏在日子即将好转之时走了。
我母亲姊妹兄弟八个(母亲排老二),二舅在姊妹兄弟中排老五,上面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这样的家庭注定缺衣少食,生活艰难。屋漏偏逢天下雨,姥娘生完小舅后,因产褥热去世。整个家庭陷入了绝望的境地,当时,我的母亲和大姨已经出嫁,为了姥爷一家能够把日子过下去,母亲又重回娘家,担负起整个家庭的生活重担。那一年,我的二舅刚刚十三岁,正处于叛逆期。为此,没少挨我姥爷的打,可谓吃尽苦头。
一晃几年过去,大舅结婚了,二舅也长成了健壮的青年,一米七八的身高超过了大部分同龄人,浓黑的眉毛下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略黑的脸上棱角分明,二舅是姊妹兄弟中最帅气的。那时,我已经三四岁,二舅经常带着我玩耍,我骑在二舅的肩膀上去过村里所有的热闹地方,他是亲人中给予我最关爱的人。后来,二舅当了泥瓦工,成了令四乡八邻称赞的好手。按理说,凭二舅自身的条件应该找一个贤惠能干的媳妇。可是,那个年代还是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加上我姥爷家里条件有限,匆匆忙忙中二舅走入了婚姻殿堂。
二舅妈的娘家和我姥娘家是邻村,相隔三里地,二舅妈也是一个苦命人,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和父亲哥哥相依为命。幸福并没有眷顾那些苦命人,二舅妈身材矮小,脸色苍白,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中性衣服,淹没了一切女性特征。凭二舅当时的条件,他心里极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我清楚记得,以前滴酒未沾的二舅在新婚之夜喝得酩酊大醉,以致于闹洞房都只是走了一个过场。多少年过去后,我也娶妻生子,才真正懂得了二舅为何醉成这个样子……
以后的日子在磕磕绊绊中度过,我的两个表弟先后降生,由于二舅妈不善料理家务,自然是生活拮据。俗话说得好,农村人过日子,不仅要有好扒子,还得有好筐啊!也就是从这时起,二舅外出干活归来,总是醉醺醺的。其中有几次烂醉如泥,我只好用地板车送他回家。最为搞笑的一次,我二舅外出干活喝多了,踉踉跄跄地回到家,由于内急,背靠着一棵枣树撒尿,结果腰带滑落了。二舅费了好久才把腰带系上,本想回屋,就是走不动,好像被人紧紧拽着。迷迷糊糊中,二舅说:“别送了,你拽我干啥?我明天还来干活呢!”絮絮叨叨没完。二舅妈闻声出来,才发现二舅把自己和身后的枣树系在一起,实在是滑稽至极。这件事也成了二舅喝酒的典故,被亲朋好友笑话了好长时间。
二舅虽然贪杯,但是心地善良。给人家盖房从不耍奸使巧,因此,赢得了良好的口碑。但是,也有个别人家摸准了二舅的脾气,长年拖欠工钱,导致二舅辛苦做事,但还是入不敷出。一九九六年春天,我家的房子因街道拓宽需要移地重建。那一年我才27岁,先前从没有经历过盖房,一时间陷入了窘迫之中。说实话,一介教书匠一月工资不到500元,再加上当时女儿才八个月大,囊中羞涩,无力支撑起这些事。
初春的一个夜晚,月光朦胧,解冻的大地发出特有的泥土味,混合着柳芽的清香氤氲在夜色里。我无助地看着拆倒的旧房子,久久不愿离开。一阵咳嗽声伴随着絮絮叨叨的声音传来,不知何时,二舅竟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一股酒气直逼过来。看到二舅沧桑的面庞,我禁不住流下伤心的泪水。“外甥,哭啥?这不你舅还在吗?不就是盖屋吗?”我赶紧拉着二舅生满茧子的双手说:“二舅,我的钱不够啊!”“不要紧,二舅不要你的工钱,先把材料准备好再说。”以后的日子里,二舅白天带领工人干活,晚上和我一起看家。当我一觉醒来之时,二舅正抽烟,一闪一闪的红光,映出二舅不展的愁眉。顿时,我的心里热乎乎的……
忙忙碌碌了二个多月,我的新房子建好了,二舅整整瘦了一圈,可是他高兴坏了,完工宴上,一连喝了好几杯。本来身体劳累,是不担酒力的,一会儿二舅醉了,歪在椅子上睡着。看着二舅消瘦的面孔和白发横生的双鬓,我充满无限的感激和心酸,自己已经二十七岁了还得让二舅操心,实在是无能之辈啊!
转过年后,大表弟结婚,二舅愁住了。于是,我想尽办法从好几个朋友那儿凑齐了2000元钱,帮助二舅度过难关。那一次,二舅又喝醉了……家庭生活的担子越来越重,唯有外出打工挣钱。可是,工地的承包人又常常借口资金不到位,拖欠农民工工资。虽说,二舅年年外出打工,但是生活迟迟不见好转。二舅只好借酒消愁,渐渐的二舅离不开酒了,以致于每顿必喝。亲人们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二舅四十九岁那年,突然浑身乏力,面部浮肿,后经检查确诊为肝癌晚期。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惊呆了,无论如何想不到二舅会得这样的病。
二舅躺在病床上,面色蜡黄,眼睛无神。由于害怕二舅伤心,我回转身去眼泪簌簌落下。二舅因生活不如意而喝酒,又因喝酒而得病,最终弄坏了身体。我想,为何灾难偏偏不放过苦命人呢?每每想到这些,我就伤心不已。
2002年的寒冬里,北风呼啸,滴水成冰,我的二舅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亲人的哭声中离开人世。我打开一瓶酒倾倒在二舅的坟前,让这个苦命人再醉一回吧,只是我不能再陪伴他痛饮了!
饮尽生活苦酒的二舅,二十多年过去了,您在天堂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