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温馨

每至年节，总会唤起许多美好的记忆。有童年的天真烂漫，有青年的激情奔放，也有中年的沉敛内收。可是，当过了天命之年，这些大多化成了淡淡的云烟，反倒是那些琐屑的温馨画面让人无比留恋。我的爷爷88岁生日时去世，生和死都是一个日子，因此，印象尤为深刻。正因为这样，我特别怀念陪爷爷一块过年的日子……

爷爷奶奶一辈子养育了三个儿子:大伯，二伯和我父亲。而我爷爷兄弟五个，他排行老二。在那个极其贫苦的时代，爷爷一家过得家徒四壁，以至于大爷爷终生未娶，后来我的大伯过继给他。三奶奶一生未孕，三爷爷一家自然没有后人。四爷爷育有一男三女，算是延续了香火。五爷爷三男一女，但是英年早逝，其生活也是艰难度日。细数爷爷这一辈人，唯有他里打外开，支撑起这个大家庭。四爷爷常说，没有二哥地付出，是不可能有我们哥们几个的家庭，二哥是大家庭的主心骨！

记得父亲在世时说过一个故事。一年夏天，三爷爷在喂牛时，被牛抵伤，非常严重。三爷爷倾尽所有，也无能为力。爷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骨肉至亲心连心啊！于是，爷爷把家中所有能够换钱的物品全部卖掉，但还是凑不齐医药费。于是，爷爷决定把家门口的大槐树卖了，一解燃眉之急。说起这棵大槐树，那可是有故事的。槐树是爷爷二十岁时栽下的，三十多年过去，已经有一搂粗。亭亭如盖，枝繁叶茂，是家门口一道靓丽的风景。每到青黄不接之时，大槐树的叶子就成了救命饭，一个个树叶团子胜过山珍海味。我的父亲多次和我说起这些往事，每次眼中都泪花闪烁，大槐树是大家庭的恩人。最不同意爷爷这样做的人是奶奶，卖掉大槐树意味着失去了小半年的口粮，这怎么能行呢？爷爷的倔脾气上来谁都拦不住，再说毕竟是骨肉相连啊！于是，爷爷狠狠地说了一句，“就能饿死你？”最终大槐树倒下了，用它的健壮身躯换来了三爷爷的病愈。大槐树也见证了血浓于水的骨肉情义。

以后的岁月里，我们这一代渐渐长大，共有叔伯兄弟八个（大伯两个，二伯五个）。每至春节，我家格外热闹，因为爷爷始终和我家生活在一起，大家庭春节聚会自然成为首选。1986年我考上中师，几个哥哥大都结婚生子，唯有九哥未娶。那年春节，父亲提前自长沙返回，大哥携家人自德州赶来。顿时，家里人来人往，笑声不绝于耳。八十四岁的爷爷身体尚好，虽说眼花但耳不聋，听着儿孙们的谈话，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那年春节的除夕饭充满了无限的温馨……

母亲早早就做好准备。自家养的大公鸡毛色光亮，在父亲的手中变成了鲜嫩的白条；二伯家的白鹅，化成了半锅芳香四溢的美味；更有父亲捎回的茅台酒；当然最少不了母亲油炸的绿豆丸子、炸胸肉等美味。美酒佳肴，丰盛至极。爷爷端坐在八仙桌的正中方，右边大伯，左边二伯，父亲和几位哥哥依次落座，我和九哥负责斟酒倒茶。爷爷捋了捋白刷刷的胡子，满涵爱怜地说，“现在生活好了，一定不能糟蹋粮食。酒要少喝，喝多了会伤身体。咱们家庭人多，平时要多帮助那些生活不好的人家，千万不能仗势欺人。”满座人面色凝重，不住地点头。“爷爷，您放心，我们会记住的！”大哥认真地说。“爷爷，看您今天这么高兴，孙子们敬您一杯酒，祝福您健康长寿！”二哥不愧是乡镇干部，说话场面。“今年老十考上了秀才，咱们家里总算正式出了读书人。咱们老孙家在明朝时曾经出过‘一门四进士’，几乎贯穿整个大明，那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啊！老十啊，你要好好念书，将来为家族争光。”“爷爷，我一定会记住您的话！”爷爷还是停留在科举考试的时代，认为我考上中师当老师就是考中了秀才。

爷爷喝完三杯酒，起身告辞。无论大家如何挽留，都不行。这是爷爷的老规矩，谁也改变不了。望着爷爷蹒跚而去的身影，我们都恋恋不舍。爷爷在世，大家庭就在；爷爷不在世，大家庭必然就散开了。树大分叉的道理很简单，但是唯有大树的主干挺拔健康，枝枝叶叶才会旺盛蓬勃。这顿饭浓缩了至爱亲情，传承了家风，教育了后人。我想，这才是过春节的真正意义吧！

爷爷去世后，这样的温馨而又沉重的春节场景再也没有出现过。以后的许多年，我们这辈的儿女都长大成人，参加工作，各自组成了家庭。得益于大时代的进步，许多人安家落户于城市，长辈也随之而往。一个个的小家庭犹如蒲公英散落于他乡，往昔的聚会大多时候被手机视频替代。虽说亲情犹在，但终究还是失去了爷爷在世时的那种情景。老一辈身处繁华的都市，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但总是心念故土；可是身居乡村的年轻一辈又渴望进入城市，享受方便快捷丰富多彩的城市生活。这真是一种矛盾，可是大时代面前，又有谁能够置身事外呢？

爷爷去世已经34年了，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时常萦绕于梦中。惟在梦中，我才能再倾听他讲的故事；惟在梦中，我才能重温大家庭的热闹；惟在梦中，我们一大家人才会围坐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可是岁月不居，代代更替，但无论时代大潮如何奔涌，我们都应该守住传统的根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