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泪雨

清明节时节，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弥漫了天空，好像伤心的泪水没有流完。望着萋萋的麦田里细雨织成的薄幕，不知怎地泪水悄悄涌出，我和王磊相处的美好往事又浮上心头……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风华正茂的我从中师毕业，满腔热情地投入到工作中，担任商河县孙集中学的语文老师。虽说当了老师，但毕竟自己刚过20岁，何况还是中师生，担任初中语文课，的确有点力不胜任。好在老校长（我当年读初中时的班主任）信任我，并且还担任班主任。为了报答老校长的知遇之恩，教学之余，又参加了济南教育学院汉语言文学的进修学习。那段时间真是既紧张又快乐，新鲜的教学工作点燃了自己的激情，教学相长，真是乐在其中矣！

我是初一一班的班主任，担任一二班的语文课。王磊是二班的尖子生，作文写得棒，篮球打得好，又因我喜欢打篮球。于是，我们师生关系超出了一般，为此，二班个别同学总说我偏心。

1993年春天学校举行班级篮球赛，几轮过后，一班和二班争夺冠军。经过激烈交锋后，一班取得了冠军，我自然不胜欢喜。可是，王磊和二班的同学们不服气，想抽空再比一场。看到二班同学们情绪高涨，为了平衡两个班同学之间的关系，我自作主张允许了。要知道，那时即将进入紧张的中考备战，分分秒秒都极其珍贵，何况我们老校长提出的战略——争取今年中考夺魁。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清晨，清丽的天空高邈而又深邃，树林的密叶中传来一阵阵黄莺清脆的鸣叫，教学楼前的栀子花散发出来的芳香氤氲了整个校园。一年之计在于春，何况是春天的早晨，这是何等的美好时光啊！早操完毕，随着裁判张老师响亮的哨声，一二班的篮球运动员就投入到激烈的比赛中。球场上你追我赶，互不相让，比分交替上升，真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王磊体壮力猛，近攻远投样样得手，是一班的重点防守对象。突然，王磊一个快步上篮，一班的王恩华同学快速跳起盖帽，王磊一个转身闪过随手一个擦板，篮球应声入网。不料王恩华同学因双脚碰到了王磊的腰部，一下子失去重心身体斜着摔下来。在同学们的惊叫声中，只见王磊迅速伸出左手抓住王恩华同学的上衣，一个缓冲王恩华安然无恙。我长舒了一口气，赶忙喊了暂停。

正当准备再战之时，教导主任张老师大踏步走了，边走边喊，谁批准你们打球的？简直是无法无天！同学们一看傻眼了，因为张主任一向以严厉著称，老师和学生都怕他。故而，很多学生灰溜溜地跑了，就连裁判员也溜之大吉。于是，我满脸含笑对张主任说，张主任实在不好意思，是我安排的，如果你想批评就批评我吧！张主任气呼呼地看了我一眼，又对着操场上喊，王磊你还不回教室？我早晚得收拾你。不知怎地，王磊的倔脾气上来了说，张主任这事和孙老师没关系，是我组织的。闻听此言，张主任勃然大怒说，我一定会严加处理你的。

第二天语文课，我私下问王磊，你为啥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他说，孙老师我担心你受委屈啊！唉，真是我的好学生，小小年纪如此心善。

初中毕业后，王磊同学考上了济南第二师范学校，在学校里担任学生干部，并且是校级七项全能冠军。毕业后，王磊在岳桥中学工作了几年，后来调入孙集中学，我们成了亦师亦友的好兄弟。

这段光阴我一生永远难忘，除去正常工作外，篮球场成了我们的乐园，青春的躯体伴随着手中的篮球一起意气风发，一起追星赶月，一起分享兄弟一般的友谊。走下球场，再走入酒场。我家庭院宽敞，是大家的首选福地。我们喝酒从来不讲究菜的好歹，哪怕是一盘花生米也喝的不亦乐乎！王磊的拿手菜是汆丸子，绞好的五花肉经过不断的搅和逐渐粘稠，再配上两个鸡蛋，肉质愈加滑嫩。把大葱、姜丝、酱油、香油调和进去，趁着锅中的水还没有沸腾，王磊像变戏法一样一个个丸子溜入水中，股股肉香弥漫整个房间，馋得大家垂涎三尺。王磊不但厨艺好，而且酒量大，性情豪爽，每次大家都醉酒而归，王磊再晚走一会，陪我海阔天空地乱聊一番。有时我们送走了月亮，竟然迎来晨曦，为此，他老婆没少埋怨。可是，王磊依然如故 ，这个王磊太重义气啦！

2011年春天，我筹划已久的小楼总算动工了。忙忙碌碌的我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工地上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我却忙得晕头转向。这时，我才深深体会到纵使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呢？一天傍晚收工后，疲惫不堪的我坐在一楼闭目养神，丝丝暖风拂过，春已深，也难眠啊！“孙老师，睡着了吗？是不是做美梦了？”一阵亲切而又熟悉的声音飘入耳中，迷迷糊糊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我的近前。“哦，原来是王磊啊！你小子怎么跑来了？”“不放心你，看看小楼盖到啥程度啦！老师咱们喝一壶，庆祝庆祝。”“哎哟，你这堆石头，啥时候了还调侃俺！”王磊打开捎来的熟肉趁着还热，我俩开怀畅饮一番。不知不觉，月行中天，清辉遍撒人间。临走的时候，王磊拉着我的手，反复说:“老师有事尽管说，可不要累着自己啊！”我心里一阵热乎乎的，“好哒，谁让我们是好师生，好兄弟呢？”

我的小楼整整花费了二个月的时间才竣工，此间，王磊多次过来，给予我很大的帮助。每每想起这些，总不能释怀。

前几天，听说王磊病情加重需要输血，心急火燎中我和王连勇赶忙跑去献血。

采血车的医生看到我们焦急的样子，一边安慰一边熟练地把扎头扎上。当询问我献多少时，我不假思索地说，500CC吧！殷红的血液通过导管静静地流入血袋，我好像看到血液又进入了王磊体内，他竟然好起来。朦朦胧胧中，我们又和从前一样愉快地拉着呱，王磊憨厚的脸上荡漾着快乐的微笑。他说，孙老师你这辈子都别想赶上我的体重啦！王磊，别看你是一堆石头，但不如俺的肌肉块结实。顿时，我们哈哈大笑起来。“好啦，老师！”年轻医生的一声招呼把我从回忆中唤回。不是我啰嗦，临走之时，又叮嘱医生一定要把血用在王磊身上。“老师，你放心吧，我们会按照规定做事的！”望着医生诚恳的笑容，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过了两天，我和王连勇相约去探望王磊。在路上我忐忑不安地想，王磊应该能坐起来吧？能吃饭吧？带着无数的疑问敲开门。当看到躺在床上的王磊时，我还是惊呆了。先前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因为过于瘦，颧骨凸起，双眼迷离没有一丝光芒，嘴角留着渗出的血迹。看到我和连勇，他吃力地挥了一下手，微弱的低语了一句。唉，这是那个风趣幽默的王磊吗？这还是那个憨厚健壮的王磊吗？我知道眼前的王磊已经病入膏肓，再也不能痛饮三杯，驰骋球场啦！为了不能王磊伤心，我强作欢颜说:“王磊没问题，毕竟到了春天，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王磊的眼角亮晶晶的，一颗泪珠滚落下来。我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瘦削的脸，又把他的胳膊放入被子里，心里充满无限的酸楚。

想不到这次见面竟然成了永别，我的好学生，好同事，好兄弟，再也不能朝夕相处了。今天看着供桌上王磊的遗像，眼泪簌簌而下。亲爱的王磊，送别最后一程，尘世里我们再也不能饮酒畅谈，再不能看到你雄伟的身影和蔼的脸庞。刚过天命之年，你就撒手西去，徒留下孩子伤心的恸哭和老人的叹息。白发送走黑发人，用悲伤酿成的苦酒，亲人只能伤心地咽下。

清明的泪雨丝丝缕缕地下着，柔嫩的树叶上挂满雨滴，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