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命的秀姑

秀姑和我父亲一个爷爷，她的父亲是我爷爷那辈最小的兄弟。如果秀姑还活着，应该六十五岁啦，但是命运多舛，三十多点就得癌症而逝。秀姑短暂的一生留下很多遗憾，三个孩子，大女儿秋颖还不满十岁，二女儿珍珍才七岁，小儿子国庆刚刚三岁。秀姑死不瞑目啊！

秀姑比我大八岁，记得小时候，秀姑身材窈窕，皮肤白皙，微微眯起的眼睛满涵羞涩，见到陌生人总是低着头闪到一边疾速而去。我父亲自长沙探亲回家时，每每看到秀姑，总是开玩笑说，“妹子，挺胸抬头，大步向前。”秀姑脸上顿时飞上一团红云，娇羞地说，“四哥，你又笑话俺！”在父亲的哈哈笑声中，秀姑一溜烟地跑了。

八叔是秀姑最小的弟弟，比我大一岁。叔侄一块长大，吵嘴打架自然成了家常便饭。记得又一次，我和八叔打的不可开交。我揪着八叔的耳朵，他薅着我的头发，彼此发出嗷嗷的吼声，在雨后的泥地里滚来滚去，谁都拉不可，大有同归于尽的味道。恰好秀姑经过此处，照着八叔狠狠踹了两脚，然后大声呵斥，“你当叔叔，怎么这么不懂事！”我和八叔顿时停止了战斗，可能是秀姑的两脚揣得太狠了，也可能是八叔恨秀姑没有为他出气，于是，嚎啕大哭起来。望望像泥猴一样的八叔，再看看秀姑生气的脸色，我羞愧地低下头……

秀姑出嫁时二十一岁，对象是一个身高一米六，脑袋大，腿短的人。这个人最终成了我的姑父。那时，我忒讨厌他，尤其是那张嘴，上下嘴唇厚厚的，还噘出一节，一对扇风耳陪衬两边，活脱脱一个猪八戒。起初媒婆介绍时，秀姑根本不认识，等到真正要出嫁时才见面，结果秀姑大失所望，以至于茶饭不思。然而，秀姑是那样的软弱，最终也没有冲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枷锁。

清楚记得，秀姑出嫁那天，我押车护送。秀姑梨花带雨，一路哭泣，满心的委屈全化作伤心的泪水，任凭命运的安排。虽然那时我尚不懂婚姻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但是隐隐约约预感到秀姑是不幸的。我的那位猪八戒姑父倒是心想事成了，穿着灰色的中山装，因为腿短身子长俨然穿长袍一般。猪肝色脸上还擦了一层劣质雪花膏，简直就是驴粪蛋上落了一层霜。大嘴一咧，两颗黄色的大门牙极其显眼。秀姑和他站在一起，活似九天仙女陪着猪八戒。

婚后的几年秀姑因性格软弱内向一直不顺心，又加上她的婆婆蛮横霸道，向来当家主事。秀姑稍有不慎就换来一顿数落，只好埋头生气。后来，我外出读书，秀姑再回娘家，姑侄极少碰面，只是她那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让我心忧。秀姑的婆家封建思想极其严重，因而秀姑一连生下两个女孩后，婆婆的脸上就整天阴云密布，时常比鸡骂狗。因而秀姑的心情坏透了，但是她又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状况。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实在是压抑地无法解脱。

我师范毕业参加工作的第二年，秀姑终于生了个大胖小子。子贵母荣，她婆家一家人终于善待秀姑了。再见到秀姑时，难得那么开心。这样的时光对于秀姑来说太短暂了，仅仅过去两年多，噩运就降临到秀姑身上。先是吃不下饭，后来浑身酸疼，去医院看医生时，已经是骨癌晚期。

最后一次见到秀姑时，瘦瘦的躯体蜷缩成一团，因疼痛不断地发出呻吟，清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闭，眉头皱锁，手指使劲扣着双臂。见此情景，我的眼泪禁不住簌簌而下，先前青春靓丽娇羞含笑的秀姑怎么变得如此样子呢？秀姑大去之期不远矣！

刚刚过去半月，秀姑就撒手西去，在亲人的哀伤声中打发秀姑入土为安。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她的婆婆以秀姑未到四十不能入祖坟为由，把秀姑的坟茔安放他处。望着绿野中孤零零的坟墓，我们兄弟几个愤愤不平，但又无可奈何。当我们离开秀姑家时，小表弟撕心裂肺的哭声几乎撕碎了我们的心，看着三个小孩，我们又失声痛哭。见此一幕，秀姑的婆婆也干嚎起来，拍着大腿坐在地上，“你狠心走了，我和孩子可怎么活啊？！”那位猪八戒姑父也哀嚎起来，“孩子他娘，你这么狠心啊！丢下我们不管了，我可咋办呢？！”泪雨婆娑中，看到这娘俩的丑态，心中暗想:“当年你们如此狠心对待秀姑，今天你爱怎么活就怎么活吧！这也算是上天对你们这些无情无义之人的惩罚，不过这个惩罚过于苛刻，不应该剥夺秀姑的生命！”

秀姑去世三十一年了，可是每到遍地萋萋的盛夏，我就会想起她。本来秀姑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但是面对命运的关键时刻，因性格懦弱而屈从于外部压力，最后委曲求全，以致于害了自己。至于那位猪八戒姑父的人生何尝不是灾难呢？壮年丧妻，孩子年幼，还有两个老人，整个生活的重担都压在他的身上，真可谓度日如年啊！后来小表弟国庆读初中时，我恰好是班主任。再见到猪八戒姑父时，他满脸沧桑，几乎被生活的艰难压垮。先前的怨恨一下子烟消云散，我心中五味杂陈，更多的是心酸。唉，猪八戒姑父也是一个苦命人，中年丧妻是人生三大不幸之一啊！

每每想到这些，我就唏嘘不已，世事无常，一个人的命运真得难以把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