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记忆
作者:宋珈
住在宾馆里。为了去游老秃顶子,清晨五点就醒来了。
打开窗子,月已转向西方,月光明亮的白转向清淡的灰,虽缺了一牙儿,也没影响它脱尘的味道。稀疏灯火尽头已现山的轮廓。昨夜的雨,让晨起的雾漫着松香。远处的山正在雾背后,使山罩上一层仙气,好像一波开就能现出扎着红头绳的人参娃娃。
有一些早起的鸟,低哑啾鸣,听起来像它们在秋天的树丫里倾述对离别此地的不舍,对南飞的不得已,但又不得不开始谋划启程事宜。
这时,晨曦挣脱薄雾环绕,金橙色的光晕,虽没温度,却透着温情。这是长白市的早晨,深吸一口气,长白山神秘的气息已贯穿经络。
对于长白山最早的认知,是从人参娃娃的传说开始的。从刚刚记事到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对长白山人参娃娃的痴迷从未减弱。人参娃娃穿行在长白山密林深处救苦救难;长白山聚天地灵气于一身才生此灵物。在童年,最先给我播下善良种子的就是这个传说。
假如碰到人参娃娃我要请求他拔下一根头发送给我,不为别的,只想用它熬水煮汤,让父亲喝下去就能下地走路,拉开离开我们的路程,远一点,再远一点。
长白山参三年开花,得果需六个四季轮回。九、十月份进入休眠期,熬过零下几十度的漫长冬季,等待来年春季休眠芽萌动出芽。从高温到低温的锤炼,一种坚强不屈的姿势在黑暗中固守。这个月份即将进入休眠期。来年夏季,如果生有六片五出复叶,那么是不是具备了变化成人参娃娃?想到它以牺牲自己挽救万物的故事,我就在冰冷的休眠参与精进的芽中深深地感动着。
薄雾散去,红日逐渐明朗起来,大街小巷以现出繁华景象。我们怀着各自的期盼坐在车里望向车外。
进山啦!最最鲜明的是山上的树木,似乎长白山的仙开了染坊。红一片,黄一片,绿一片;深一点,浅一点,淡一点。整座山,道不尽的色彩。比起静默的山参,站岗的树则是热情的,仿佛对来的所有人它们都深爱着,没有分别。
车缓慢地爬着,我打开天窗,上半身探出来,闭着眼,倾听长白山里的风声、鸟声、树叶的喧哗声,我专注地品着长白山的性情。人参娃娃不会居住这里。它喜欢原始森林的秘境,红松为伴。红松四季常绿,可高达四十米,半阳性树种,喜光,对土壤水分要求较高,不宜过干过湿的土壤,生于排水良好的湿润山坡上。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长白山参贵气清雅。那里与世隔绝。我们的喧闹惊不到它们。
一枚红叶擦过我的唇后飞向后方,我的热情随之被点燃。张开双臂,长长的围巾飘起,前车蹚起来的红叶飞舞,“嗨——长白山!你好!”我的呼喊一点都不矜持。想到泰坦尼克号里的露丝杰克站在船头张开双臂飞翔。他们的热情高于天空,脱离了大海。我此时的心和飞舞的红叶达成高度的默契。山中余韵袅袅。
听着余韵,想起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里的萨满神鼓,能唤回驯鹿的灵魂。秘境深处的人参娃娃也能听到我至沉至深的呼唤吧!
车子绕过一道道胳膊肘弯,到达了老秃顶子的山脚下。爬上山顶只需十几分钟。站在海拔1420米山顶的震撼是我始料不及的。虽然没有赶上观看日出和云海,但草甸辽阔,云雾笼罩下的山脉,宛如圣境。长白山果真是神仙山。
我在包里掏出前一日在宴会酒瓶上解下的红绳,捋捋长发系上,在草地上走一阵儿,跑一阵儿。自然的相遇是最美的,灰白色的树立在眼前。这应该就是叫做岳桦的树。听说长白山北坡的岳桦都是匍伏的,它们像一些藏在掩体下准备冲锋的士兵那样集体卧伏在天池附近。这棵岳桦是站立的。像站岗放哨的士兵,一丝不苟,昂扬着头。
我走近这棵身材并不高大的岳桦,轻触它的剥裂,它灰白的皮肤,脸颊缓慢靠近它,全身心感知它曾经历的山河变迁,岁月流淌,它见证过东北抗联拯救民族,它用体内纯净透明清香甘甜的汁液救过无数生命。如今它依旧优雅,它所呈现的生命不可取代。谁的生命可以取代呢?世界上任何一种生命是不是都有存在的权力,不可取代的呢?
同伴呼唤,我才从沉醉的地方被叫醒。山峦彼伏,一直绵延到我看不到的地方。深山老林!魂绕的地方!我听到隐隐约约的孩童声,那个系着红头绳的白胖胖的影子离我越来越近。我落泪了,因为我已分不清天上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