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水的诗意
“振保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他说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普通人向来是这样把节烈两个字分开来讲的。”
这是张爱玲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的开头,许多人喜欢它。张爱玲小说的开头往往就这么出彩,小说开头出彩的作家,世上大有人在,比如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开头:“多年以后,站在行刑队面前的时候,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想必会记起父亲领他去看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有人头开得好,就一定有人尾收得巧。沈从文就曾自评道:“我很会结尾。”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读过沈从文《边城》的人,一定还记得这个结尾吧。
小说好的结尾,言有尽而意无穷,就像夕阳,虽已没落无影,而霞光仍辉映满天,绚丽至极。
张恨水呢,则另辟蹊径,愿在标题上动脑筋,比如看到他的《巴山夜雨》,你能不想到李商隐的这首《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张恨水的小说标题富有诗意,其散文标题更是如此。他的散文标题有两字的,如《蒲草》《晚晴》;有三字的,如《待漏斋》《珊瑚子》;有四字的,如《野花插瓶》《断桥残雪》;也有五六七八上十个字的,如《听鸦叹夕阳》《隔巷卖葡萄声》《不堪风雨吊楼居》《武侯祠夺了昭烈庙》《三六九处处二五八家家》。我呢,更喜欢他的五字标题,不看文章了,单是闭上眼睛,想一想那五字组成的画面,就是一种美的享受,譬如说吧,《听鸦叹夕阳》《秋意侵城北》《顽童幽古巷》《碗底有沧桑》《鸡鸣早看天》等,你想,哪一句不是一帧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画?若是再稍加组合,那就更美妙了,竟成了五言绝句:
秋意侵城北,
听鸦叹夕阳。
顽童幽古巷,
碗底有沧桑。
这四句啊,虽无老杜的沉郁雄浑,却一样有小杜的晚唐气息,萧索苍凉。
张恨水是以通俗文学作家闻名于世,却一样不乏诗情,他原是跟鲁迅、郁达夫等一样杰出的作家啊,古学功底深厚,却又不囿于古学,能作小说,亦能写散文,还善赋旧诗。他的儿女说他“半新半旧”——“思想半新半旧,文章半新半旧”;我则说他亦俗亦雅,小说通俗,散文雅正;文字通俗,标题雅正。人们沉迷于他的俗时,往往就忽略了他的雅与正。
其实,作家本色是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