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的变通

史家一般不写当代的人和事，都是隔代修史，以免惹事上身。著名作家孙犁就曾说：“一部二十四史，大多数都是写在改朝换代之后。人物都已死去很多年。时过境迁，淘汰沉淀，对他们已经有了一个比较固定的评价。这样写来容易客观。即本朝国史馆立传，也在盖棺论定之后。排除人事纷扰，再为一个人立传。这是历史传记写作的一个优长之处……”

北宋三朝元老、文坛大佬欧阳修，晚年辞官闲居安徽颍州时，却辑录了不少朝廷旧事和士大夫琐事。这些大多系其亲身经历或见闻，欧阳修将之辑录成《归田录》。欧阳修在其自序中写道：“朝廷之遗事，史官之所不记，与士大夫笑谈之余而可录者，录之以备闲居之览也。”欧阳修主修过《新唐书》，还曾独撰过《新五代史》，深知哪些人事可算成史料，哪些会被当做遗事。欧阳修将那些“史官之所不记”之旧事、琐事一一辑录了下来，短的四五十个字，长的亦不过百来个字，极其简净，不枝不蔓，无渲染，少议论。如“往时学士入阁子不著姓，但云‘学士臣某’。先朝盛度、丁度并为学士，遂著姓以别之，其后遂皆著姓。”欧阳修辑录此书时，丁度过世才十三年，盛度离世得久些，但也不到二十五年，一些当事者尚健在。

此时的欧阳修，已非当年的参知政事副宰相，锋芒毕露，懂得笔下的轻重，成了厚道君子。“余之所录，大抵以肇为法，而小异于肇者，不书人之过恶，以为职非史官，而掩恶扬善者，君子之志也。”此处的“肇”，即唐朝撰写《国史补序》的李肇，其在《国史补序》中说：“言报应，叙鬼神，述梦朴，近帷箔，悉去之；纪事实，探物理，辨疑惑，示劝诫，采风俗，助谈笑，则书之。”北宋文坛大佬欧阳修决定以唐代李肇为法，记实不记虚，并在此基础上予以变通，“掩恶扬善”“不书人之过恶”。

记人优缺点并重，是史家应恪守的准则，退休后的欧阳修不是史家，于是就有了欧阳家的标准：记实不记虚，记善不记恶，万一笔端触及其过恶时，亦是客观公正，仅以他人立场示自身褒贬。这便是欧阳修的睿智之处与变通之法。

孙犁对欧阳修的评价就很高：“他的笔记《归田录》，不只在宋人笔记中首屈一指，即在后来笔记小说的海洋里，也一直是规范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