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村古会

新村是一个靠山临水偏居一隅的小村，很长时间名不见经传，近年来却因隆重举办一年一度的“人畜保安古会”而引起人们关注。

“人畜保安古会”是在正月期间由执事村民行祭神拜庙、驱灾辟邪之礼后，用鞭炮惊炸村里的牛、驴、骡、马，任其在田地荒野驰骋纵横、撒欢奔跃，让倦怠了一冬的牲灵抖擞精神、舒展筋骨，开启新一年与村民创造美好生活的劳作。

今年正月初四，我受朋友邀约来到新村，现场体验见证了新村这一奇特的民俗活动。春节一过，轮值举办的主家和二名纠首就跑前跑后忙碌起来了，搭建临时神堂，逐户收缴捐款，购置炮仗、香火、花红纸、酒水、贡品等，书写标语，制作门头帖符。每一件事都操办得有条不紊，每一个环节都成竹在胸，因为他们得到了全村人的支持帮助。

当日晚上，青布幔帐搭建的神堂外，柏枝苫顶点缀，灯火通明。神堂内，气氛森肃，供奉各路神仙牌位的香案上，香烛高烧，贡品琳琅满目。村内德高望重者，磕头敬拜，焚香表告，一派虔诚。村中广场彩旗飘扬，标语醒目，旺火升腾。前来助兴的八音队伍首先亮相献技，喧天激越的锣鼓声振奋人心，高亢嘹亮的唢呐声直冲云霄。一时间，会场人头攒动，有在外工作回村的青年，有外出求学放假回家的学生，有远嫁他乡回娘家的女人，还有邻村前来看红火沾喜气的村民……姑娘们花枝招展、笑语盈盈、暗香流转；青年男子生龙活虎，穿梭往来搬运安放炮仗；老汉们嘴噙香烟，见惯不惊；小孩子在人群中追逐嬉戏、尽情撒欢。人们都知道，这是一个非常的日子，是释放激情和欢乐的时刻，生命的活力和律动不可遏制，充斥天地。

骤然间，鞭炮轰鸣，硝烟雾帐里，铁炮也已点燃，“咚咚咚”的巨响惊天动地，震撼人心，犹如冲锋陷阵的号令。接着绚烂夺目、流光溢彩的烟花飞向空中，如天女散花、洒金泼银，图案又似琼楼玉宇、玉树琼枝……这是古会的行道仪式，祈愿新村四季平安、风调雨顺、人畜健康。

初五上午，人们参与古会的热情持续高涨。两名纠首一人拿着写有文字的几绺黄布条，一人拿一把大刀，逐户登门作法献符。这些黄布条非同一般，是从神堂的神灵牌位前开光沾过灵气可以护佑平安的灵符。纠首满脸庄重严肃，作势挥舞大刀，上下左右砍四下，后将写好的符帖到正门头中间，符的名称为“奉佛敕令（chì lìng，指帝王或神仙佛祖所发布的命令、法令或立法）北斗四震”（表示急急按照咒语之行不得有误，号令北斗四震疾速承办某事）。此举目的在于驱邪避灾。主家则把早已准备好的谷子、糜麻、红豆等五谷交给纠首。尾随左右的孩子，看着这一切，立即停止欢闹呼喊，一脸错愕。

午饭结束，古会进入高潮。街道上卖传统小吃、特色食品、日用杂品、儿童玩具的摊点一处接着一处，好不热闹。来到会场的男女老少穿戴一新，净手洁面，满脸虔诚庄重。在村口的一块开阔场地上，精壮汉子已把吃饱喝足的牲灵牵了出来。牲灵也是经过特意打扮的：耕牛戴上了铮亮的脑环，骡马辔头上的饰件熠熠生辉。它们预感到了什么，打着响鼻，蹬踏着大地，跃跃欲试。汉子们不时地朝纠首所在的方向望着，只等着一声令下。

全场屏声息气之时，乍然间鞭炮轰鸣，铁炮如炸雷般响起。受到惊吓的牲灵，抑或是听到了驰骋纵横的号令，驭手及时松开嚼勒，挥动长鞭，顿时，百十头骡马牛驴炸了群，冲出场地，疯狂奔逐开来，奔向广袤自由的山野。年轻后生也跟在牲灵后面，高呼呐喊，飞奔驱赶，淹没在滚滚烟尘中。牲灵和人，难分彼此，开始了最放肆的撒野，自由奔放的向往和蓬勃昂扬的生命活力以最原始的方式呈现出来。

最忙碌的还是两名纠首，他们刚刚导演了一场牛马狂奔、人畜欢腾的大戏，接着就一人提着装满捐献的五谷的铁桶，另一人抓一把五谷在手，围绕四周，均匀地扬洒在场地各处。他们动作张弛有度，像是在撒籽点钟，又像是抓粪扬肥。洒完之后，一人将各路神灵的牌位小心翼翼地收起，放入袋子中，坐上另一人驾驶的摩托，风风火火地再将它们送归本位。最后，两名纠首又拿出代表瘟神的纸人、代表瘟神坐骑的纸马、纸船，来到河畔烧毁，烧香放炮，磕头祭祀，送走瘟神，以祈求全村人没有疾病，健康平安。不知不觉间，暮色已降临晚，两名纠首仍不停息，回村拿上祭祀用品来到村外的路口，燃烛点香，鸣放炮仗，磕头敬拜，烧冥币、纸衣，将白馒头、水果等贡品切成碎块，四处泼洒，意即生前没有亲人的死者在另一个世界也能丰衣足食，得到足够的尊敬。此仪式叫“送孤魂”。至此，“人畜保安古会”结束。

在岚县山区的乱石村、沟口、十字河、后马宗等地，也有类似的古会，称作“骡马惊炸会”，但相比于新村的“人畜保安古会”，仪式简单，流程较少，内涵单一。

两天的考察、观摩，我看见了新村的各种“新”：住房窗明几净；街道整洁畅通；村民幸福满足，许多老者也会用手机看视频、刷抖音、购物支付。当然，我更关注到了新村保存的“旧”，“新”是领风气之先，“旧”是得历史文化之底蕴。也许，一个新旧相拥而行的村落，前行的脚步才会更稳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