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老是想写写二哥。往往心头沉重时,执笔更沉,所以一直难于下笔。周末在家里整理书籍,忽然看到当年二哥写给我的泛黄的一封信,见字如晤,纸短情长,恍如隔世。三十年后再读,已是泪流满面。
二哥属虎,1962年生。留存他仅有的一张黑白照片,英俊阳光,扬眉如剑。二哥是1990年农历腊月十九因突发疾病走的,走的那年稀岁才二十九岁。二哥走时已结婚生子,留下了两个年幼的侄女和侄儿。时光荏苒,白驹过隙。算起来,二哥已经离开我们三十多个年头。
我家兄弟四个,没有姊妹。记得我上学的时候,娘常跟我说,兄弟四个数你二哥温气就气,能解父母心意,从不惹大人们生气,不像你们几个这么犟。我大姑家距我们村西南有七八里远,住在另外一个乡,家里只有四个女儿。因大姑家缺少劳力,姑舅兄妹血脉情深,经两家老人商量,大约是在二哥二十来岁的时候,他到了大姑家生活。
二哥在本乡三汲高中毕业。后来听他的同班同学说,二哥在学校人缘好,成绩也优,特别是语文成绩突出。到大姑家后,经过选拔考试,二哥顺利考上了县城里的平山师范学校。二年学习毕业后,被分配到离家不远的一所乡联办小学教书。教学期间教有所成,深得学生家长赞许,也能兼顾家里春种夏收和秋播农忙。
二哥写得一手好字。我们老家农事用得最多的是单轮的手推木头“土车”,平时推土推粪,推化肥、运粮食、去乡里赶集等都离不开它。为了省钱省工,人们多是找木匠到家里撺忙,用自家的木头制做成“土车”。等到“土车”完工,喷漆晾干后,一般都会在车子上边前挡板上,用黑漆写上家长的姓名,以和别人家的车子区分开。我家的那辆土车上父亲的名字就是二哥写上去的。因他写的字秀气端正,好认又好看,邻居们看了以后,都愿意让他给写,每到一家,二哥都会用心去写,于是总能得到邻居们满意的笑容和夸奖。
二哥自己用隶书写过唐代诗人王维的那首《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当年,二哥写的这张横幅就贴在他一家四口卧室的墙上,抒发着他对父母兄弟和家乡的深切思念。小时候我常去大姑家玩儿,此情此景入心,至今仍历历在目,永远嵌刻在我的脑海中。常言说一语成谶,这七言绝句,却成了他迈不过去的坎儿。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成为亲人们心中永远的痛。
二哥的文章写得好。我家里至今保存着一本1986年10月出版的《平山县民间故事选》,这本选集由石家庄市原文联主席袁学骏审定作序,上边就有二哥整理撰写的7篇传说故事。他写的《朱元璋放牛》《孙膑独角青牛的来历》《林山的传说》《许探花的传说》等当地传说故事既通俗易懂,又幽默风趣。那年,24岁的他还因此被评为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工作先进个人。一说起二哥,现在县里文化圈里的一些老人还能记得起他。
1988年我到市里上中专时,二哥也刚上班不久。那封我开学军训时他写给我的信,信封是他自己用蓝色的牛皮纸糊的。在信里,他希望我在学校要有远大抱负,积极向上,不怕吃苦,勤奋学习,特别叮嘱我要吃饱饭,不要空着肚子上学,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写信告诉他。字里行间,流淌着哥哥对弟弟暖暖的关心和爱。
二哥走了,好多年我都转不过弯儿来。我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总以为他还在自己喜欢的课堂上教书育人,和他熟悉的学生们在一起;总以为他还是每天朝气蓬勃晴耕雨读,和深爱着他的妻儿在一起。直到一个下雪的冬日,在给他上周年坟时,望着被厚厚白雪覆盖着的孤冷坟茔,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在他的坟前哭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苍天厚德,万物竞生。二哥的两个孩子虽然幼经波折,但在日后成长的岁月里自强自立,都很争气,也有出息。
祈天堂无恙,人间皆安。愿性格开朗、永远年轻的二哥爱其所爱,在天之灵得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