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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东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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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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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陪你看火车

那时候,刚参加工作。 所在的工厂,是个生产出口贝雕画的地方。 贝雕画很美,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可是制作它的过程不太美:带着腥味甚至还有点臭味的“蛤蜊(我们这个字发“le”音)皮子”,用每分钟2800转的砂轮磨出各种部件,一不小心,手就会被砂轮“打”出血,破大料、厚料时,用力大,一受伤甚至都能看见骨头!每个贝雕工人的食指指甲都是偏的,手上这里那里都有疤痕…… 现在40多年过去,这些还不是最深刻的记忆,最深的记忆是总加班加点,是几乎每个月都要去厂里“连轴转”几天,是那每每干到半夜的困乏。为了赶出口任务的工期,“为了中国革命和世界革命”,我们当年那些热血青年,仿佛没有任何怨言,厂领导一说工期紧,一说贝雕画不能按时到大连口岸,我这个团书记兼广播员用大喇叭一喊,100多个团员青年会立即把行李搬到厂里,灯火通明、通宵达旦地干它几天几夜,冬天的夜里,我都到外面端过一盆一盆的白雪,给困极了的伙伴们擦脸……

那时候,能不能加班,是一个青年进不进步的标志。我们是每个季度都要发展团员的,现在回想,那时候入团好像比现在入党都严都难:团小组讨论提名、团支部通过上报、所在班组、工段征求意见然后政审外调……每个程序都严肃认真,缺一不可。 做贝雕画框的三工段,一个男青年被报上来3次,都因为有异议,通过不了.异议就是他老不加班加点,每天一到下班时间,他肯定雷打不动地出厂大门,谁说谁叫都没用。他还不说原因,找他谈话就是闷头不语。平时工作任劳任怨没的说,一任务紧时,他中午吃了饭就拿刨子干活,班长段长都说他除了不加班加点,其它早都够团员了。

那是个烈日炎炎的下午,我和他的段长,一起来到他的家,就想弄明白他为什么不能加班。 天热得仿佛要冒火,他家住的地方空无一人,打听都没人问。没办法敲开一户人家的门,没想到一说他,那人竟说:我们这地方没有不知道他们家的!要找他家,白天就上铁道边吧,他爸他妈一准在那,去了你们就看见了,一个老太太推着轮椅,那就是他爸他妈!

我们不明就里地来到铁道边,果然看见一个瘦弱的老太太,在一辆破旧的轮椅旁,正汗流浃背地照顾轮椅上的人喝水。我们转到轮椅前面一看,什么都明白了,轮椅上的人就剩了半截上身,是个半截人! 我们刚说明身份,两位老人就双双痛哭流涕了,特别是父亲,哭着都要从轮椅上往下摔:我死了算了,我拖累我儿了!我和段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扶住他,劝慰他们稍稍平静下来。 老人告诉我们,他原来是鞍钢运输部(现在叫铁运公司)的板道工,一次事故被溜车齐齐地轧去了双腿。他在家还实在呆不住,就想到铁道边看火车,看铁轨,这里的道钉他看着都亲。“就是苦了老伴和儿子了”,老人说到这又流泪了:“我这身量,老伴抱不动,从儿子上班起,就得他走前把我抱上轮椅,下班回来把我抱上床,所以,他加不了班啊!我影响了孩子进步,他还要脸,不愿意说他有这样一个半截爸爸……”老人说着又号啕大哭起来!

回到厂里,都4点多了,我马上召集团总支委员会议,流着泪说了这一切。大家一句话没有,默默地全部举手同意他入团。 下班前,我亲自把入团志愿书送到那个男青年手中。

前年,在街上碰见那男青年,说起他父亲,他眼里有泪了,说他最大的遗憾,是老也没有时间,好好陪爸爸看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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