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景文
刘警官打电话来通知,叫我去派出所领人。
走进派出所的大门,前台的美女警官邓小姐笑着说:你又来了。邓小姐笑起来脸上深陷起两个圆圆的梨涡,非常生动醉人,我每次见到她时都怀疑,她有没有上过警校?警校坚硬高强度的训练,怎么没有打磨下去她一脸的温柔?
我也温柔地笑说:找刘警官。
但我知道,我的微笑肯定僵硬。
在这里。邓小姐刚要说话,听得左侧有男性低沉声音传来。我和邓小姐都转头望声音这边看,刘警官站在会议室门口,向我招手。我撇开邓小姐,走了过去。
情况不太好啊。刘警官待我坐定后递给我一杯白开水,表情有些严肃怪异:情况不太好,你兄弟啊,可能这里出了问题。刘警官抬起左手,用食指戳戳自己的脑袋,继续说:这里出了问题。
刘警官,您误会了,我兄弟是艺术家,艺术家嘛,和常人是不同的,有人说,天才和疯子只是一纸之隔。我望着刘警官肩膀上的两条杠和两颗星说道,心里就一直在琢磨,刘警官的肩章,是什么材料做的,他的级别在派出所是不是最高了。
哦,这句话我也听说过,希望是。刘警官眼里闪现过一样东西,但很快就不见了:我们接到群众报警,说有人被杀了。
啊,有人被杀!我心狂跳了一阵,不过我很快又平静下来了,因为我想到了一件事,我心就踏实了,这个“杀人”,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们和刑警大队的人赶到现场,在公园,报案的群众为我们指认凶犯,不止一个群众报案啊。凶犯嫌疑人没有逃匿,而是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哭泣。刘警官望着我,示意我喝水,我喝了一小口后,刘警官继续说:这个凶犯也太奇怪了,只是在哭泣,抱着一张纸在哭泣。右手还握着一把小刀,一把小刀,也就是削铅笔用的小刀,小刀上还有一丝血迹。
你们就把他逮捕了?我说。
不逮捕又能怎么办?刘警官说,杀人的,多大的刑事案件。
可是你们没有证据。我口气轻松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证据?刘警官惊讶了,眼睛瞪大了一半。
我就知道。我故意保持神秘,我心底好笑,但我不敢表露出来,我想我这时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奇怪。
所以我们通知你来接人。刘警官继续说:我们确实没有证据证明他杀人了。但是好多位群众都说看见了你兄弟持刀杀人了啊。
群众是不是说我兄弟杀死了一个美女?
你怎么又知道?刘警官再次惊讶了,眼睛瞪大了一倍。
我沉默,再次保持神秘。
我们把你兄弟逮捕后,到处在寻找证据,除了小刀和一丝血迹外,什么都没有找到,没有受害人,血迹的血型也很奇怪,不是A也不是B,不是o,也不是任何血型……反正没有见过的血型。举报的群众也很惊讶,都说亲眼看见疑犯杀死了一个非常美的少女,因为太美,群众特别是男同志,就多看了一眼。少女挣扎了一下就倒下了,亲眼所见,那还能有假?我们询问有没有看见疑犯移动受害人,都说没有看见。这就怪了,难道真的有金庸小说里的化尸水?但即使有化尸水也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但就是没有。
没办法,我们只能把疑犯带回来审讯。刘警官口渴了,站起来到了一杯水,边走边喝。
我们审问疑犯,是不是你杀人了?
我兄弟一定说是,是他杀了他的女朋友,不止杀了一个,还杀了很多。我接口说。
怎么你什么都好像知道了一样。刘警官再一次惊讶了。
我还知道我兄弟抱着一张纸,纸里画着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女孩子胸膛有一个窟窿,小刀刺的,窟窿边上还有一丝血迹。刘警官,是不是这样?
哎呀!刘警官站起来,说:是呀是呀!看来你来破案了,我们都成了吃闲饭的了。
我兄弟,我了解他。我指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有毛病,精神分裂症。我心里想:我兄弟有没有这个病,我知道,杀人了,精神分裂症患者是不用付刑事责任的。
我们也找来这方面的专家做了鉴定,得出这个结论:你兄弟是精神分裂症患者。所以通知你来领人。建议你带你兄弟去精神科医院仔细检查一下,认真治疗。
刘警官边说边拿出一张纸,让我在上面签字。我签完字后,刘警官叫:小张,小张,把人带过来。
协警小张答应着,从另一个房间出去,过了一会回来。
小张闪开他高大的身形,显露出后面一个委顿的身形。这就是我的兄弟苏西坡了,身形瘦小脸色苍白,疲惫,胡子拉渣,头发稀疏,很长很乱,臂弯里还抱着一卷纸。
小张快言快语地说:小刀已经没收了,这张纸,他怎么也不肯给我们,说是他的女朋友啊。你说是不是精神病?一张纸怎么可能是女朋友?
小张。刘警官瞪了一眼小张,小张赶紧抿着嘴巴,眼皮耷拉下来,不敢说话了。
我说:刘警官,那我带他走了,很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把苏西坡带回我家,说:你洗洗澡吧,换一身衣服,胡子也要割一下。咯,把你女朋友给我,我会放好的。
苏西坡把他女朋友递给我:小心点。
我接过,扔到沙发上,说:还小心点!不是已经给你杀死了吗?
我也不想呀,可是她,可是她冲着靓仔们笑。苏西坡脸上现出复杂的表情,像愤怒又像吃醋,低头喃喃着,似乎又想哭泣。
好了好了,快点去洗澡,臭死了,你换我的衣服吧。我找了一套我的衣服,塞给他。我和他身材差不多,事实上,他也经常穿我的衣服。但他从来不洗,都是我下班后洗的。
苏西坡进了冲凉房,也不关门,哗哗地放水洗澡。
其实苏西坡并不是我的亲兄弟,甚至我俩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是我师傅的儿子。我学文学,他学绘画。事实上,我俩的脑子多多少少都有问题,一般人说我们是神经病,医生说我们是精神病,也有人说叫精神分裂症,神经病也好精神病也好,在普通群众的眼里,也都是一回事,都是不正常,但是很少人知道,精神病和天才只是一纸之隔。我的病比较轻,基本上来说,已经痊愈了,他的病比较严重,严格来说,已经没有办法治愈了,也许可以治愈,但是钱呢?哪里来的钱?他连吃饭都成问题,常常都是我给他送饭。
他常常说,他会成为达芬奇第二,甚至同等。但我只是笑笑,当成疯子的异想天开而已。
我就要成功了!去年的那天,苏西坡给我来电话,电话那头的他,似乎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但抑制不住满怀的兴奋还是噗噗地往外冒:你快点过来看看,就要给我画活了,你快点来见证这个历史时刻。
我说:好好,我马上过来。
顺便带个盒饭过来,我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饭了,哦,最好带瓶酒,红酒或香槟。
我说:好好好。我口里答应着,心里却嘀咕:这家伙,还红酒香槟,也不用镜子照照,自己已经成什么样子了。
我家到他家,也就一千几百米的样子。我下楼,到一家茶餐厅店铺买了盒饭。他的嘴很刁,不喜欢吃辣的,不喜欢吃油腻的,不喜欢吃鱼腥的,但他喜欢吃煎蛋,喜欢吃青菜,喜欢喝汤。我要了两个煎蛋加一个紫菜汤,用了我二十一元钱那,如果用这些钱买菜,两个人也够吃一天的了。我打好包,走向他家。
他住的房子,有些陈旧,还是二十年前的我师傅买的教师福利房,九楼,现在我师傅走了,剩下他一个人住着。我站立,往九楼的窗户望了望,窗户紧闭,感觉很往常一样,师傅在时,窗户是经常打开的,还会看到一些花草,蝴蝶兰、白玫瑰或者红红的天竺葵。
楼梯很窄很陡,我气喘吁吁地爬上九楼,敲门。
门开了,他没有问我,反而第一就奔我那个盒饭。我说:不急,慢慢吃。
苏西坡一边吧嗒吧嗒的吃饭,一边兴奋地说:你看,我这次非常满意,我画出来的美女,我觉得比蒙娜丽莎的微笑还生动了,就差那么一点点,我等你来见证这历史时刻。
这家伙,一直以来都以追赶蒙娜丽莎为奋斗目标。无数次对我说:景文,你信不信我会超过蒙娜丽莎?我说:说笑了。他急了:你不信,你等着。人们都评论蒙娜丽莎像活了一样,而我的画,不只是“像”,而是真的“活了”。我说:你就吹呗?吹牛也不犯法。他涨红了白脸:你等着。然后他掉转头,不理我了。我看着他乱糟糟的后脑勺,突然觉得他的头发在动,在跳舞。
他拿起画笔,转身要画完墙上的画,一边画一边说:还差眼珠子没画,画完,就活了。
墙上的美女,太漂亮了,比他还高,像真的一样。看到衣服,感觉衣服在飘,看到头发,感觉头发在动。苏西坡在画她的左眼,我感觉美女的左眼在动了。甚至觉得出眼睛的满含的情意。画完左眼珠,苏西坡开始画右眼。
我说:活了活了。
苏西坡后退几步,非常得意。
这时,美女开始动了。开始只是眼睛在动,顾盼有神,眼波在流转,好像在看我。我心怦怦跳了起来。美女开始微笑了,现出了又圆又深的酒窝,我感觉自己醉了。美女的手指开始动了,玉葱一样的手指移到衣领处,提了提衣领,似乎担心我偷窥她的酥胸。我感觉血在冲向头脑。没有抬脚,跨了一步,就要走下来,一只脚已经踩到地板了,另一只脚就要抬起,就要整个人下来。
苏西坡突然哭了,疯了一样,拿起桌子上的小刀,对准美女胸膛,就是一刀,扑一声,刺穿了。美女挣扎了一下,死了。我看到美女胸口流了血。画从墙上掉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我大惊:你,你。你杀死了她!
苏西坡一边哭一边说:不对,不对,她还不是我心中的完美的女生。都怪你,给我吃了一些什么,让我心中有了邪念,心中有了邪念,画出来的画就有了浊气,就不是完美的了。
我过去,捡画来看,画中美女已经凝固了,一动不动,似乎有痛苦之色。
我把画放在角落,角落已经堆了一大叠和我手中这幅画一样的纸,都是被苏西坡杀死的美女,每次都说有不完美的地方,就要走下来时被他杀死。他是凶手,一个无比残忍的杀人犯。
我突然大怒,吼道:你这个杀人犯,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你自己不需要的,就不会给我。你从来就没有考虑我,你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为了照顾你,三十多四十也还没有一个女朋友,你不知道我苦啊。
本来我开始就是随便说说,没想到真的触动了我的内心,我居然真哭了,泪水啪啪的往外掉,想止住也止不住啊,我心里也苦啊。
我一边哭,一边回忆我为什么找不到女朋友,除了我有些精神病外,不能怪我,全怪他,全怪他。
本来吗,我长得虽然不是玉树临风,起码和刘德华的外貌有些相像,还会唱歌写诗,在上学时,就有女同学喜欢上我,被我英俊的外表横溢的才华倾倒,还偷偷递了情书给我,要和我约会,但是我都看不上,没有赴约。后来出来社会,人心复杂了许多,想要女朋友的时候,却没有人愿意,原因是我穷。一次我遇上在中学递纸条给我的女同学,给了我的卡片人家,可是我回头看她的背影时,见她随手就把我的卡片扔在地上,风一吹,卡片滚动了几下,掉入了下水道。
好不容易,在公司找到一个外省的女朋友,可是因为他,女朋友和我分手了,到现在我还单着。
我在公司里,因为我的才华,老板让我做了一个小组长,虽然工资不高,但起码是“官”,手下有十来个员工啊,还有女孩子,很快这个女孩子就被我发展女朋友。我和女朋友假期去逛逛公园,吃吃肯德基,看看电影,还是可以的,甜甜蜜蜜的,我们一直都好好的,都打算谈论婚嫁了。可是那天,我和女朋友看完电影,看了一场爱情电影,那个电影呀,爱情片,重要的是还有很多让人脸热心跳的激情镜头。
出来电影院,我们手拉着手,月光明亮,星星明亮,微风轻轻吹,绿化带里的蝈蝈在银亮的叫,感觉彼此的手从来没有这么柔软这么热烈,好像有电流,在我们身上传导,从我的身子的阳极电流通过我的右手,传到给女朋友的左手,女朋友的阴极电流,通过她的左手传到了给我,我感觉到了,我的血在电流中滋滋响,我们都好像明白了彼此的需要。
我拉着她,上楼,开门,拥抱,接吻,正负极合在一起,滋滋响冒着火花。
没有灯光,我抱起女朋友就往床上扔,女朋友很轻,大概九十多斤吧。
当时,我看到我的棉被在床上铺展开了,棉被厚厚的,应该摔不痛女朋友。
哎呦,哎呀!几乎同时响起了惊叫。哎呦一声,是男声,是痛苦的叫声,哎呀一声是女声,是我女朋友的惊叫。
棉被掀开了,苏西坡哼哼唧唧的叫:谁呀,这么没有礼貌,压痛死我了。
女朋友满脸的惊恐,好在我反应还是挺快的,我一把用棉被卷起光溜溜的女朋友,不让苏西坡看到。我捞起女朋友,来到厨房,放下,说:你暂时在这里一下,我去找你的衣服给你。
然后,我又单身了。对于他,真的恨不行爱也不行,真是命中注定我的克星。这次,又是我去派出所接他回来。
这时,苏西坡冲完凉,光着身子出来,身子中间趿拉着那只小鸟,毫无生气。
他把我的衣服穿上,一边穿一边说:哎,你的衣服,好像没洗干净。
饿了没有?我问,其实我也是多此一问。我于是拿起手机点了外卖。几个钟头后,外卖来了。
苏西坡吃了一阵,又傻愣愣地流眼泪了。
她不是没有缺点,是有缺点。为什么她有缺点?苏西坡自言自语了。
不要想这些了,吃饱饭睡觉吧。我看你一直都没有睡好觉。
不是,不是她有缺点,是我有很多不洁净的思想,我把这些思想有意无意的转移到了她的身上。苏西坡表情很痛苦,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给自己一巴掌。这是我见惯了的事,我也没有在意,随他吧。
后来,我把苏西坡送回了他家,我就离开了。本来我还是放心不下他,但我还要上班啊,要不两人都饿肚子,总得有经济来源啊。
这样,似乎平平静静地过了一阵子,我依样天天上班,给他买东西吃。他似乎好了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除了绘画,还想着出来找工作做。
我想找工作。那天我把盒饭递给他时,他笑着说。
我很开心,说:那好,那好,我以后就不用那么累了。两个人工作,总比一个人工作强。
果然,他找到了工作,在一家画廊做事,具体着什么事,我不知道,反正和艺术搭边。
可是他做了不够两个月,就不干了。絮絮叨叨地说:那些资本家的走狗,真的是资本家的走狗,压榨劳动人民,那些女的,个个那么俗气,哎,俗气,一走进她们,我就要晕倒,满嘴的铜臭气,满身的俗气味道,叫我怎么受得了?
但是吃饭比什么都重要呀?我生气地说。
反正我受不了,你要受你去受。还是我的女人好。
那是画,说得好听是艺术,不是真的!我大声说:你醒醒吧!
他不理我了,在掏他的画笔。
哎,真的是我的前世冤家,我怀疑你前世是我的救命恩人,这辈子来讨债的。
这样,又开始了我天天给他送餐,有时我出差,出差多少天就先为他准备了多少天的干粮食物。但这样不行,这样的话,他营养会不均衡,对身体有害,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我丢失了工作,那就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我也跟着饿肚子了。
那天,公司突然有紧急情况,要我出差,我什么没来得及细想,领导就把我拉上车。汽车一路飞驰,奔跑了一天一夜,在路边店睡了一个晚上,又奔驰了一天一夜,到了目的地,立即有人迎过来,拉着我们,急急地说:请抓紧维修好产品,明天就有大型活动了。我们几个连夜奋战,到了第二天八九点,才搞好,一夜通宵,加上路上休息不好,全部人都黑眼圈,又困又累,走到宾馆,倒头便睡,睡到下午醒来,吃过饭,客户那边又来电话,我们又赶过去,查了一下,根本没有什么问题,那是继电器的问题,我们交代了一下客户怎么用,没事了。
睡一晚,客户的发布会也开完了,我们乘车赶回家,汽车奔驰两天两夜,看到公司了。其中有个三十多岁的同事,下车后就要急着回家。年轻人开玩笑说:几天没见老婆,是不是憋坏了,急着要回去解决?同事说:你们不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还有老婆孩子,自己吃不饱没问题,老婆孩子吃不饱,那就问题大了。我突然想起,我也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啊,我离开家已经差不多一个礼拜了,哦可怜的师弟怎么了啊?会不会饿死了?
我把工具箱塞给主管,就赶紧往家跑。领导喊:怎么啦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今晚还有宴会呢?我边跑边说:你们去,我不去了。
我先跑到他家,噼噼啪啪地拍门,没有回应,对面邻居打开门,没好气地说:拍这么响呀,影响我睡觉了。
我说:不好意思。您见到我兄弟了吗?
邻居没好气地说:没见到。转身啪一声关门了。
我又开始砰砰拍门。邻居又拉开门,拉长了脸没好气说:几天前,我好像碰到了你兄弟。
去了哪?我赶紧问。
邻居沉思着:……好像说去你家啊。对,去你家,你不知道?
我家的钥匙我兄弟也有。
心燎火急地跑回家,拿钥匙,开锁。可是,找来找去,钥匙在哪里了?这时,门缝里又飘出一一丝白烟,带着一股焦臭。翻遍所有口袋,都没有。我只得砰砰砰拍门,拍到手都红了,痛了,里面还是没有动静。我突然想到把门砸开,可是看看这扇冷冷的铁门,我放弃了这个念头。背后门响,邻居打开门,问我:怎么啦怎么啦?拍这么急这么重?
我说:你见到我兄弟了吗?邻居说:没有呀,几天都没有见到他?我还说怎么这几天没见到你两兄弟呀?
我说:里面有烟啊,还有焦臭味,怎么办。
你快点开门呀。
我没有钥匙开门啊?我说。
这样呀?你怎么急也没用的。你打电话叫开锁的来呀,没有开不了的锁,要不要我给你王师傅的电话?邻居拿出手机翻找,找了一阵,说:我手机没有啊,——哦了,我找找王师傅的卡片。说完就进了屋子里。一阵后捏着一张卡片出来:额,给你。
我用手机记录了王师傅的电话,刚点拨几个号,突然想起:开锁要多少钱呀?
邻居说:大概几十元到100元吧。我也不太清楚,叫来问问就知道呀。
哦,这么多钱呀?
可是你打不开门,再多钱也要呀。
想想也是啊。于是我继续拨电话。
电话通了,那头说:你好,有什么可以帮到你?我说:帮我家开锁。那头说:你好,你的是什么锁?我说:一般的暗锁。那头说:开锁有很多种价钱,一般的暗锁呢100元,密码锁呢300元。我说:好吧。那头说:你在什么地方?我说了位置,那头好像沉默了一下说:这么远,要加五十元。我犹豫了一下,说:好吧,要快。那头说:好的,一会儿到。
等了一阵,开锁师傅还是没有到,邻居说,到我家坐坐吧。我进了邻居家。刚坐下,听得有人噔噔噔跑上楼梯,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和我眼光相对:是不是你叫道开锁。我说是。我忙出来。
开锁人说,哪头门锁?
开锁师傅鼓捣了一阵,说:开了。他一边说一边往里推门,只推开了一条缝隙,一阵烟冒出来,王师傅咳嗽了一阵。他用力还是推不开。
你家的门有什么东西顶住了。好了,锁我也已经帮你打开了,其他是你的事了,一百五十元,现金还是微信或者支付宝?
我说:微信吧。
开锁人把手机微信收款码递到我下巴,我打开手机支付,心疼地滴给了他一百五十个大洋。开锁人噔噔噔跑下了楼梯。
我也用了最大力推了推门,推不开。邻居说:你这么瘦,挤挤就挤进去了。我想想也是啊。我努力从门缝里挤了进去,喊道:苏西坡!苏西坡!你在干嘛?我边叫边寻找火源。只看到厅里一堆纸的灰烬,屋顶上还萦绕着很多烟,没有散去。
我吁了一大口气,还好,不是火灾。我转出来,把门后面的桌子搬开了,一边搬,一边嘀咕:苏西坡,你搬桌子顶住门干嘛啊!
我在这。我听到屋角暗黑处传来微弱的声音,我望过去:一个身体蜷缩在那里,像一只饿得瘦骨嶙峋的猫,奄奄一息了。我赶紧扔掉手中的东西,过去抱着他。
你……终于回来了。苏西坡嘴角抖动了一下,像在微笑。……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永远不回来了。
我把他抱到床上,盖上被子,说:你等我一下,我买点吃的回来。
不用了,……不用了。苏西坡声音微弱地说,几乎听不到。
我说:我煮粥给你吃吧。苏西坡说:没米了。
是啊,那我出去买粥您吃。苏西坡继续微弱地说:不用了……不用了。
我不理他,赶紧往外跑。我边跑边想:买什么好呢?吃饭,不行啊,苏西坡这么虚弱,不能吃硬的不好消化,最好买稀粥,煮花了的稀粥。先吃一些稀粥吧,等缓过气来,再吃点肉和蛋补充营养。
我噔噔噔往楼下跑,心太急了,脚没有跟上,我的上身空了,没了脚的支撑,啪,我从楼梯平台上往下摔,骨碌碌的往下滚,一直滚到下面这个平台。我没想我是不是已经受伤了,站起来就跑,啪,我又摔倒了。我的脚受伤了,已经没有力支撑我一百多斤的身体了。我不得不坐在平台上歇息,透气。我渐渐缓过起来,一步一步的挨下楼梯,楼下到第一间早餐店起码三百米,我忍住疼痛,到第一家早餐店,我说:我要买粥。服务员奇怪地看着我,说:现在什么时候了,还买粥?我转身要走,服务员说:你不要买点其他?
顺着街,再走两百米,到下一家,我东张西望。服务员说:瘸子,你要买什么呀?我说:我想买粥。服务员转头大声说:有没有粥了?另外一个服务员走过去,拿勺子搅了一下铝锅,回声说:刚刚还有,现在没了。服务员对我说:没粥了,你去找下一家吧。
找了一家又一家,最终服务员在桶底刮了一碗。我一瘸一拐急急忙忙往回跑,差点被汽车撞了。
我用调羹舀了粥,递到苏西坡嘴边,他没有张口。
我……终于画出了……最好的作品了。苏西坡说:……你不在的这几天里,……我吃完了所有东西,再也没有吃到任何食物了,我感觉我的身体是如此洁净,像没有一点尘埃的水晶。我终于画出来了全世界最美最纯洁的艺术品。你看看,……你看看。
苏西坡慢慢地递给我一张画纸。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在灯光下,我的脸被洁白的纸的反光照亮了。我说:好好,世界上最好的艺术。
苏西坡死了,在微笑中死去。我捧着他的骨灰盒子,我喃喃地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画家。
但我没有告诉他,他给我的那张画纸,真的洁白无瑕,因为纸上没有任何笔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