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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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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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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救赎


咚,咚,咚,咚咚,咚咚……

Hohoohohoohohoo……

“银杏,我的头进了东西。”山竹两手从蓝棉布被里抽出来,抱着大脑袋,有些中气不足地说,“银杏,你看到什么了吗?”

银杏背对着山竹,站在灶炉前炒菜,右手执着锅铲把身子侧转过来;飘忽的火光就从银杏苗条的腰间边照到床上,山竹消瘦的长脸在火光中似乎红润了。

“山竹,你说什么?”银杏翻铲了一下青菜,弯腰,左手握住长柄水瓢,舀了一勺水,看看,又觉得太多了,往水桶倒回一半,再把勺里的水倒在铁锅里,砸一声腾起一阵热汽;盖上木板锅盖,再把锅铲扣在上面,又弯腰把柴往灶膛里推捡了一下;直起腰,走过来山竹床前,说,“山竹,你刚才在说什么?”

“有东西钻进我头里了。”山竹说,他用手掌轻轻拍拍脑袋,“银杏,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钻进去?”

灶膛的炉火一闪一闪,有根柴烧断了,掉出灶膛,翻了一个筋斗,落到地上,一头还在冒烟。

银杏摸摸山竹的前额,说:“山竹,你没有发烧呢,说什么胡话?”

“真的,有东西进了我的头。”山竹坚持说,“好大的影子,我没有看清……有些像……鼓楼……鼓楼的魂?……咻一声就进去了。”

银杏俯下身子,拉着山竹的耳垂,趁着火光,仔细看山竹的耳孔,除了几粒耳屎,什么都没有,又叫山竹侧转脑袋,仔细看另外一只耳孔,也没有什么,就说:“从哪里进去的?”

“我也不知道……一个巨大的暗影扑过来,一下子就进去了……我现在觉得脑子里装得满满的。”山竹说。

“没事,没事的。”银杏安慰山竹,也在安慰自己。山竹病倒后,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铁锅里的菜在滋滋响,听声音,应该水干了。银杏忙过去,除柴,揭开锅盖,铲起青菜装到木盆里。银杏自言自语地说:“忙着说话,菜都快要烧焦了。吃饭了。”

“吃饭了?夜饭?响鼓了吗?”山竹说,“什么日子了?"

“七半啊!”银杏一边扶起山竹,一边说,“还响什么鼓啊?日本鬼子来过以后就没再响过了。瑶寨都这样了,你都这样了,谁还去敲鼓啊?”

“不呀,银杏,我听到大鼓在响,咚——咚——咚——咚——慢拍子,天黑了,祖先回来了,收工吃饭的时间了。”山竹坐在床沿,两脚踏在布鞋上,侧耳倾听,继续说,“你听听,银杏,真的有鼓声。”

咚,咚,咚咚,咚咚……

“有个鬼。”银杏也侧耳静气地听了一下,瑶寨静悄悄,只听得到隔壁竹楼的人家喊细伢吃饭的声音,一阵阵山风吹拂树木叶子的哗哗声,再有就是雕鸮“hohohoo”几声。银杏说:“吃饭了,别再想这么多。”

“我真的听到了鼓声,在我脑袋里咚咚响呢。”山竹坚持说。

银杏把山竹扶到饭桌边围椅坐好,桌上的桐油灯忽明忽暗;给他盛饭,夹菜:“吃吧,吃饱饭,你的病就好了。”

“银杏,我求你一件事。”山竹执着竹筷子,眼巴巴地望着银杏的眼睛,“吃完夜饭,你扶我去看看鼓楼。”

银杏刚要扒饭,听到山竹的要求,停了下来,凝视了山竹一阵,说:“你顶得住吗?山风也凉啊。”

“银杏,我求你了。”山竹再次眼巴巴地说。

“……好吧。”银杏犹豫了一阵,终于答应了。山竹没病之前,什么时候这样求过人?即使和她说话,也是一种斩钉切铁般不容商量的口气,那时山竹傲气啊——在寨子里,银杏曾为山竹的傲气而觉得荣耀。谁家女人不希望自己男人在瑶寨里说话响当当?“不过。你吃完这碗饭我就带你去,你吃不完,我就不带你去了。”

山竹看着面前这竹碗饭,满满的白花花的大米饭,上面摊着几片薄薄的猪肉。也许是过节吧,这已经是非常好的伙食了,在寨子里,一般人家都是经常吃红薯土豆和芋头粥。看看银杏碗里,全是青菜,山竹说:“银杏,说话算话,我吃完了,你就带我去。不过,这几片肉你吃。”山竹把肉片夹给银杏碗里,银杏又夹回去,说:“不听话就不带你去了。”

“大宝呢?”山竹四周看了一下,说,“——哎,想来,在山上捡来时小小的,已经六七年了啊。你看啊,咱家从来就没有老鼠。”

“我哪里知道你儿子,白天睡觉,夜里出来!”银杏很是嫉妒,酸溜溜地说。

突然hohoo”声,一只雄鸡大小的雕鸮从窗口飞到了木桌上,翅膀扇的风差点把桐油灯吹灭;大圆眼睛骨碌碌地望着山竹。山竹轻轻地摸了摸雕鸮斑黄的羽毛,把肉片夹给它吃。雕鸮啄住肉片,吞下去了。银杏不喜欢雕鸮,轰它:“大宝,出去出去!”雕鸮飞了出去。

山竹乖乖地吃饭,本来没有胃口,但他硬是吃完了这碗,吃得有些辛苦,满头大汗……

咚咚,咚咚,咚咚……

“银杏,你快点吧,鼓声在召唤我呢。”山竹催说。

洗完碗筷,银杏找了一件比较厚的褂子给山竹穿上,又找了一顶马尾帽,套戴在山竹头上,自己也找了一块头帕,包住了头;又把桐油灯放进竹骨纸糊灯罩里,提上,过来搀扶山竹:“走吧。”

月光很亮,都可以看清地面了。瑶寨稀稀拉拉的几处灯光,——其实大部分是火光,山寨的人为了省一点桐油,大部分用松油柴点火照明。自从日本鬼子来了之后,寨子里的人口一下子就少了一半,一下子就死气沉沉了。

“都怪我,怪我!”山竹曾无数次痛心疾首地说。山竹家的吊脚楼位置比较高,一出门,几乎整个寨子都看得到,日本鬼子没来之前,每次吃完夜饭出来乘凉,寨子到处是灯光火光,到处是细伢的呼喊声奔跑追打声,生机勃勃。

“走吧。注意脚下。”山竹左脚受伤了,日本人刺刀戳的,断了一根筋,已经使不出力气了。银杏就成了他的拐杖。

从瑶亲们的吊脚楼旁边走过,银杏已经累出一身汗……抬头,鼓楼已经在眼前了。鼓楼是瑶寨最高的建筑了,两层楼高的石砌宽大基座,基座上面再架一层楼高的木条平台,平台上面立起一座长方形亭子,亭子里面钉了一个差不多一人高的梯形的架子,近三尺宽的大鼓就卡在梯形木架上端。

咚,咚,咚,咚咚,咚咚……

“有人在擂鼓吗?”山竹说。

两人站在鼓楼脚下,又听见hohohoo”叫,往叫声处看,大宝站在了亭子檐边上。突然一阵强风吹过,哗哗响,大宝飞起,落在了山竹肩上。银杏说:“大宝,去去去!”大宝又飞起了。

“银杏,鼓楼是不是给风吹得有些摇摆?”山竹揉揉眼,说,“银杏,是不是我眼花了?还是我头晕?”

“我也觉得有些摇摆。不知道是不是很多榫口松了。”

“上去看看。”山竹急着要上去。

“不行。”银杏说,“已经够累了,你不能上去。”

“一定要上!”山竹坚决了,这次他不听银杏的话了。

“我不扶你,看你怎么上!”银杏有些恼火,冷冷地说。

“我自己上。”山竹的牛皮傲气又来了,他挣脱银杏的手臂,往前扑,刚好扑倒石砌平台的步级上,额头不小心撞了一下石头,咚一声,很快就起了一个包。大宝飞起,落在了山竹前面台阶上,大圆眼睛骨碌碌看着主人。

银杏非常恼火,大声说:“你上,你上,看你怎么上,看你有什么本事上!”

山竹回头看了银杏一眼,不说话了,两臂开始用力,往石步级上爬。爬上一级,又爬上了一级……爬上了十几级了,银杏狠着心,冷冷地看着。

山竹艰难地爬上了二十级,到了一个平台,石级“之”字型转向了,往上看,还有二十级,似乎非常陡峭;往下看,二十级石阶,后面几级居然有血迹点点。山竹看看手肘,几个地方已经破了,渗出丝丝血迹。

山竹趴在平台上喘气。“我一定能爬上去,把鼓敲响。”山竹往下看了一眼银杏,“银杏她不肯帮我,是我不好,让她担心了。”

银杏实在不忍心了,赶紧跑上来,说:“山竹呀,山竹,你又何苦呢?”她擦掉满眼泪水,过来扶山竹:“山竹,我来扶你。——好,好,一级石阶,上,好,上了一级了,继续上,——好,又上了一级……”

气喘吁吁地上了石砌基座,似乎已经虚脱,两人背靠着木架平台上。往前看,月光下,是无边无际的大山,往后看,是整个瑶寨,这一点那一点的火光灯光越来越少了。

“山竹,那次,你为什么没有敲鼓?”气息匀了之后,银杏说,“你当时去哪了?”

“银杏,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山竹脸在抽搐,似乎痛苦无比,“是我害了乡亲们,是我,我最该死!”

“你是咱们寨子里最荣耀的鼓手。多少后生梦想这个身份啊。”银杏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每次祭祀,每次寨子里议事,每次有匪患,都是你在击鼓。当时,你脱掉上衣,肌肉鼓鼓的,你的身体是多么健壮啊,每次我在下面望着你挥舞鼓槌擂鼓的样子,就脸红耳赤,心就怦怦跳。连做梦都是你擂鼓的样子。”银杏脸上现出了红润,转头看看软踏踏病恹恹的山竹,继续说,“可是,十九岁嫁给你,还不到一年,那次日本鬼子来了,你为什么不擂鼓?你害了所有乡亲也害了你自己。”

“银杏……我真的忘记了,当时为什么没有擂鼓。”山竹扭头往上望着木架平台上的大鼓,说,“已经五年了,五年了,没有擂鼓了。今晚,我一定要把鼓擂响!走,上吧!”

“哎,嫁给了你,就陪你一起生一起死吧。”银杏说,起身扶起山竹,山竹的胳膊挽在银杏的肩上,开始踏上鼓楼木架楼梯。

一级,两级,三级……每踏上一级,楼梯就吱呀一声,扬起一阵灰尘,上了五六级后,山竹说:“银杏,鼓楼木架好像不稳啊。”

“是,山竹,那次出事后,就没有人上鼓楼了,可能榫口都松了,咱们上来啦,木架有些承受不了咱们两个,有些摇摆了。”

“银杏,不会塌了吧?”山竹说。

“应该不会。”银杏心里也有些担心,但她说,“不会的,木方这么粗。”

终于上来了,银杏把山竹放下来歇息。

“银杏,你把鼓槌拿给我。”山竹说。

“在哪里?不见鼓槌啊。”银杏说,眼睛在寻找鼓槌。

“哦,我忘了告诉你,我把鼓槌藏着呢。别人找不到的。”山竹脸上似乎现出一丝微笑,“鼓架里下面有块板,你把板移开,就可以见到一对鼓槌了。”

银杏提着灯把头探进鼓架,果然看见一块木板,她伸手把木板推开,见一个古色古香的长盒子,把盒子打开,里面摆着对扎着红绸的鼓槌。银杏拿起鼓槌,说:“一对鼓槌罢了,要不要这么像什么珍贵宝贝一样!”

“这个,这个……”山竹嗫嚅了,本来他想说,“你女人家不懂。”但他没说出来。

“银杏,把鼓槌给我。”银杏把鼓槌递给了山竹。

山竹抚摸着这对鼓槌,说:“银杏,你不知道,据长老说,这对鼓槌是盘王传下来的圣物,没有圣物,谁也不能敲响大鼓,这是盘王留下来的规矩!”

“山竹,我知道。你把全寨的后生都比下去了。”银杏说,“要不,我才不愿嫁给你呢。你家又不是有钱人家。”

山竹嘿嘿地笑了:“银杏,你那时真漂亮。”

银杏又不乐意了:“我现在不漂亮?”

“漂亮,漂亮,比后生时还漂亮。”山竹忙给自己打圆场。他忍不住仔细看着银杏,是呀,月光下的银杏,真漂亮,五官精致,胸又丰满,腰又小,胯骨又宽,像城里大富人家里的花瓶一样好看。

山竹口干了,结结巴巴地说:“银杏,银杏,你过来。”

银杏有些讶异,说:“山竹,你怎么啦?”但她还是紧挨着山竹坐了下来。

山竹抬手伸到银杏的脸上,银杏说:“你干嘛?”但她没有动。

山竹摸了一阵银杏的脸。银杏恼了,一把打掉山竹的手:“山竹,你吃错药了?”

“银杏,银杏。”山竹喃喃地说,“已经五年了啊,我舍不得你。”

这次银杏没有打掉山竹的手,她微微闭上了眼睛,这种麻酥酥的感觉已经五年没有体会了,就像压在大石下的春笋,一日大石被掀开,笋尖就突突往上冒,迅速长大。

雕鸮大宝站在大鼓上,大圆眼骨碌碌看着主人。

“银杏,你扶我起来,我想要敲鼓了。”银杏把山竹扶了起来。

“银杏,我告诉你敲鼓的秘诀。”山竹说。

“敲鼓有什么秘诀?”银杏说。

“有的。”山竹微笑着说,“银杏,我告诉你。到了晚上收工时,就单鼓槌慢慢敲,咚——咚——咚——连续敲几十下,多几下少几下没人知道;瑶寨头人长老召集议事时,就这样敲: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连续几次就可以了;寨里祭祀拜盘王时或者比武大会时,就双槌挥舞车轮一样敲擂,不要停……”

“这么简单呀!”银杏好像有些被捉弄似的说,“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秘诀呢。”

“对,就这么简单,没什么了不起了。”山竹嘴角弯了一下,“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知道了底细,就不觉得稀奇了。好比咱们寨子的巫术,知道了底细,就没什么了不起了,都是骗人的把戏。”

“那警报呢?好比来了土匪,好比……来了来了……”银杏说到后面,猛然想起这是山竹的痛处,就停了,没再说下去。

“这样敲,我敲给你看。”山竹抡起鼓槌就用最大的劲敲鼓。

“噗”一声,没有敲响,鼓槌却陷入鼓里了,差点脱手。

“鼓皮破了。”银杏和山竹对望一样,都说,“忘记鬼子用刺刀把鼓皮戳破了。”

两人愣了一阵。山竹说:“银杏,你去把咱家腌制的水牛皮取来,也把那些平头钉取来,咱们把这个蒙上。”

“蒙上牛皮也没有用呀。”银杏说,老大不愿意。

“银杏,你忘了,咱们的鼓是两面鼓,只要破了的这面蒙好了,可以到另外一面敲呀,没有了漏音,就可以敲响了。晚,所有去世的亲的灵魂都来了,要为他敲一次鼓!

“好吧。”银杏口里答应着,心里却老大不愿意,她把山竹放下来,说,“我去了。”

银杏提着桐油灯刚往下走,听山竹叫她,抬头说:“山竹,什么事?”

山竹说:“记得带上刀和铁锤。”银杏说:“我记住了,牛皮,平头钉,刀和铁锤,四样就可以了。”说完银杏啪啪啪地下去,几乎小跑回家去了。

山竹坐等了一阵,听到了银杏的脚步,心里欢喜。银杏拎着牛皮和工具上来,说:“山竹,怎么样做?”

山竹就教银杏按鼓的形状和大小裁剪,然后用平头钉固定在原来的鼓皮上……忙了好一阵,总算钉好了——虽然难看些。

“银杏,你扶我到鼓的另外一面。”银杏就支撑着山竹转到大鼓的另外一面。

“我敲了。”山竹说,他用最大的力气。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密集——虽然有些沙哑漏音——连续不断,似乎警醒所有人,有大事发生了;沉重的鼓声传遍了整个瑶寨,在山谷回荡着……

很快,一座吊脚楼亮灯了,两座吊脚楼亮灯……大部分吊脚楼都亮了。所有人家都打着火把,喧闹着往鼓楼跑来,互相问询着发生什么事了,回答都说不知道。

大家很快就跑到了鼓楼下,举着火把看个究竟。大家发现是山竹两公婆在上面敲鼓时,都暴怒了。不少人都在怒骂。

“喂,山竹,你疯了!”身材高大壮实的黑牛喊道,“你嫌命长呀?五年前,日本鬼子来的时候要你敲鼓,你不敲,死哪里去了?”那时黑牛也是鼓手的强有力竞争者,他比山竹还高大强壮,但是他脑子没有山竹好使,最终在头人和长者郑重考虑下,还是选了山竹做了鼓手。因此,黑牛一直忿忿不平,对山竹意见特别大。最让黑牛气炸的是,山竹居然娶了银杏,当时黑牛想,如果自己做了鼓手,银杏一定会嫁给他。自从瑶寨遭受了日本鬼子的屠戮后,大家几乎把罪责全部推到山竹身上,要是山竹当时及时擂鼓报警,乡亲们就有机会藏起来,逃走,躲过劫难;但也有人说,不能全怪山竹吧?黑牛等就反驳说,大鼓只能山竹敲,不怪他怪谁?难道怪自己?——这样想想,也是啊,没有冤枉山竹啊。

“不要敲了!”黑牛狂怒,“再敲我就上来揍你!”

咚咚咚咚咚咚……

“该敲的时候你不敲,日本鬼子投降了,土匪了也给解放军剿了,你还敲!”另外一个后生喊。

“对,再敲我们就上来揍你。”其他几个后生也附和着。

可是山竹好像没有听到,还在密密地擂着鼓,只是声音在变弱节奏在变慢——可能力气就要用完了。

——咚——咚——咚……

“上!”黑牛怒不可遏,噔噔噔就往鼓楼跑,其他几个后生跟在后面。他们上了石砌基座,又噔噔噔上木架鼓楼。木架鼓楼吱吱嘎嘎的响着,已经摇摇摆摆了,但愤怒冲昏了后生们的头脑,根本没有注意。

几人冲到山竹后面,猛地推了一把;山竹和银杏往前扑,撞压到了鼓架上,鼓架受不了这么大的冲力,哗地倾斜,轰一声砸翻在木鼓楼地板上。大鼓飞了出去,咚咚往下一层基座掉,在石砌基座滚动了一阵,又掉了下去,砸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动;吓得地上的人群赶紧跑开……雕鸮大宝叫着,飞了起来。

突然听得哎哎哎声响,木架鼓楼开始倾斜。鼓楼年久失修,当年又遭到了日本鬼子的破坏,已经承受不了这么多人的重量;鼓楼上所有人都觉得脚下空虚了,已经无处受力,都往下坠落,轰!尘土飞扬;楼下的人都大声惊呼——木架鼓楼塌了,上面人都摔倒了。

桐油灯翻了,很快就燃烧起一大片火光。

木架鼓楼只有一层,并不是很高,黑牛他们年轻,摔得并不重,很快就拍着灰尘爬了起来,他们互相看了看,又把怒气发泄到山竹身上。

找了一阵,才在乱糟糟的角落找到山竹和银杏。银杏正抱着山竹,木呆呆的,两眼无神,好像没了魂魄,表情复杂欲哭不哭。看看山竹,火光中,眼睛闭着,嘴角上弯,好像在笑,双手还紧紧握着红绸鼓槌。

“你们还要干什么?”银杏喊。雕鸮扑打着翅膀,hohohoo叫,声音哀婉凄切。

“找山竹算账。”黑牛愤怒地伸手要楸山竹的衣领,“你还笑!”

“算账吧!算账吧!”银杏突然像疯了一样爆发,把山竹僵硬的身子推给黑牛,“你找他算账吧,你找一个死人算账吧!”

银杏的声音凄厉,像一把尖刀,划破了瑶寨,也划破了所有人的心房……似乎听得到伤口的鲜血在滴滴答掉落……

咚咚咚咚咚咚……遥远的地方又有鼓点响起,似乎粘滞在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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