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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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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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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凶手


“没醉呀?醉了不是像踩棉花吗?朋友,你喝酒了吗?”影子沉默,就像刘财神没有出声的问询。

“您是坏人吗?”刘财神再次问道,这次他问出了声音,他的耳朵听到了,“我问您,您是坏人吗?”影子还是沉默着。刘财神有些生气:“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您看不起我?”影子还是沉默着,“好吧,我来换一种方式来问你,如果您不回答,就是默认,如果您反对您就会出声。”

“哈,我真聪明。”刘财神得意地笑了,他四顾,这是在郊外的大马路上,四周宽阔空旷,连汽车也极少经过了,夜已经深了,路灯明晃晃地亮着,路边的绿化树黑沉沉的,绿化树后面是农民的菜地和果园、花圃;前面远处是大城市群,灯光点点,还有霓虹灯在闪烁,后面是小城市群。据说政府已经在规划,要把大城市群和小城市群连接成一个新城市群,叫什么“一小时城市圈”啊。今天,那件事发生后,刘财神就买了一瓶白酒,一边喝一边从小城市一直走,一直走,向着前面的大城市一直在走,他也弄不清,为什么不坐车,他有些糊涂了,脑子好像比以往都糊涂……比投资失败都糊涂,对,是“投资”,他一直都用文雅的词“投资”……不是“投机”,不是啊!他突然想哭,但哭什么呢?

“你是坏人吗?”影子沉默着,“哈,您没说话,那您是坏人了。我再问您,你是凶手吗?”影子还是沉默。“不,不,你是自卫。难道你是正义吗?你为什么沉默啊?”刘财神大怒,用全力,跳起来,踩蹬影子,“咚”,影子似乎被踩疼了,抱起了左腿,慢慢地蹲下来了。

刘财神蹲了一会儿,感觉左腿不那么疼了,他站了起来。突然一阵风刮过来,呼呼响,他打了一个寒颤,好冷啊,如果这时候躺在被窝里该多舒服。他突然感觉很害怕,这时,他发现有辆小汽车的眼睛,阴森森地盯着他;他开始快速向城市走。

大约快速走了四公里的样子,刘财神觉得很累了,他停了下来,他惊讶地看着地上的影子:一个影子变成了三个了,而且高低胖瘦各不相同,形象非常凶恶,都像魔鬼。

“您是坏人吗?魔鬼?”刘财神大声问影子。影子突然开口了:“是的,我是坏人,魔鬼!”

刘财神吓得魂飞魄散:“您怎么会说话?”说话时,刘财神感觉脖子被一只又冷又大又硬的手掐住了,耳边冷冷的声音说:“不要动!抢劫。”

刘财神突然不害怕了,他扭转头,脖子掐得不是很紧,身子也扭转来了,那只冷冷的手掐住了喉咙;面对着劫匪了。两个劫匪,掐住刘财神喉咙的劫匪很高,骨架很大,但很瘦,戴着口罩,只看见他没有神采的眼睛;另一个劫匪瘦小,手里提着一把水果刀,刀尖向着地下,也戴着口罩,头发染了黄色,看样子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站得离刘财神有些远,似乎他不是和劫匪一伙的,不太愿意做打劫这种犯法的事。不远处,一辆小车停在暗影里。

劫匪没想到刘财神会转身,手下意识地掐紧了些。

“您干嘛要打劫我呀?”刘财神说,“您的手不要掐这么紧,不方便说话。”

“什么?”劫匪似乎没有听懂,再问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不要掐这么紧,我不方便说话。”

“哈哈。”劫匪笑了,他转过头,对小个子劫匪说,“你看,居然有这样的人。”他又对刘财神说:“你不如说,不要打劫你,叫我们去打劫别人。最好咱们三人共进晚餐。”

“我正有这种想法,只是还来不及说啊,居然您说出来了,我就不说了。”

“你不害怕?”劫匪放开掐住刘财神脖子的手,另一只手扬起水果刀,是切西瓜的那种刀,大约有四十公分长三公分宽,给路灯光照着,闪闪发着寒光。

“给钱!”

“不给!”

“给不给?不给我就砍了。”

“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你砍吧。”

突然寒光一闪,劫匪挥刀就要砍了下来。刘财神想:“这刀砍下来,不知道砍到我哪里,我会不会被砍死,会不会被砍成几段,像切西瓜一样,被扔到野外,然后第二天,耕田的农民发现了,赶紧报案,于是,刑警就辨认我身份,哦,我带身份证了,应该很快辨认了,于是我成了受害人,警察到处追查杀人凶手。——哎,也许是报应,以前我不信报应,这次信了。”刘财神闭上了眼,脑海闪现玩游戏西瓜被劈开的情景,一声清脆的金属响声,在脑际越过,干脆利落,没有任何阻滞,红色的汁液飞溅;突然感觉肩膀吃疼,刘财神知道,西瓜刀已经砍到了。

“怎么样?怕了吗?”劫匪说。

刘财神睁开眼,看着劫匪的眼睛,那双眼睛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害怕。刚刚很害怕,现在不怕了。”刘财神望着劫匪的刀,没见刀上有血迹,“反正是死,早死迟死一个样。”刘财神摸摸肩膀,有些疼,但没摸到血迹,再看看劫匪扬起的西瓜水果刀,原来是刀背朝着自己,看来这个劫匪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

劫匪说:“哎,其实我也不想打劫,我也是没办法啊。兄弟,看来您也有伤心事。”劫匪把高举的水果刀垂了下来,眼神灰暗。

“没有伤心事我会一个人走在这里啊?”刘财神说,“你会吗?”

劫匪说:“也是啊,就像我们打劫,如果过得好,这么冷的天,寻找打劫的对象,也太难了啊。你不知道,我都找了几个晚上了,都没有找到。今晚看到你一个人走在这里,四周又没人。我想,应该打劫得到了,不会落空了啊。行行都难做啊。朋友,你是干什么的?”

“我呀,告诉您,您也不懂。”刘财神脸上现出了倨傲的神色。

“什么我不懂?难道你是科学家?”

“哦,小时候我写的作文,我长大后要做一个科学家。可是我长大了,没做成啊。”刘财神居然微笑了。

“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人民警察呢。”劫匪说,满眼的懊悔,“可是,可是,我居然做了人民警察的反面。”

“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医生,救死扶伤的医生,白大褂一穿,多神气呀。”小个子劫匪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小,怯生生的。

“那你为什么做了劫匪?”刘财神问。

“我我我……毒品,都是毒品。”高个劫匪双手抱起了头,似乎非常懊悔,左手握着的刀靠在了耳边,像脑袋一边长出了一根天线。

劫匪抱了一阵头,突然明白了什么的样子,说:“妈的,给你弄糊涂了,我是来打劫的,不是和你聊天的。”他把刀重新对准刘财神,“把钱拿出来,不然,我就砍死你。”

“哥,我们说好,只打劫不杀人啊。”小个子劫匪怯生生地说。

“笨蛋,我不这样吓他,他会给钱吗?”高个劫匪扭头对小个劫匪说,说完,又对着刘财神说,“快点,要不老子真的砍死你。”他扬了扬刀,眼睛现出凶恶的光,他把刀刃转过来,向刘财神劈过来,——这次是真的了。

刘财神感觉到刀刃劈开了外套,又劈开了胳膊上的肉,像自己切猪肉的感觉。

——,突然间,一前一后各一辆小车风驰电掣地开过来,戛一声停下,打开车门,几个人迅速扑过来,举着手枪,对准,大声喝:“不许动!不许动!”

小个劫匪吓傻了,手握的刀叮当掉了,腿发软,坐在了地上,高个劫匪反应过来,大叫:“快跑!”他拔腿就跑,但是一人伸出一条腿,把他绊倒了,几个人扑过来,反扭着他的双手,戴上手铐。又有人过去,把小个劫匪的手铐上。

小个子劫匪呜呜地哭,这时他的口罩已经被警察扯掉了,眼泪啪啪地掉,鼻涕拉得老长,一边哭一边说:“我都说不要去打劫呀,我都说了几次不要去打劫呀,你说不怕不怕,这下抓住了,要坐牢了,要坐多少年呀?万一判无期怎么办呀!怎么办呀!我爸爸妈妈怎么办呀!呜呜呜呜……怎么办呀!……”

高个子劫匪说:“那你说,不打劫,哪里来钱?用钱的时候你怎么不哭?哭哭哭,哭个毛呀,就知道哭!打劫,哪里会判无期!”

“判二十年,出来我都成老头子了!”小个子继续哭,“我爸妈都要气死了啊。”

刘财神一时间也傻了,呆愣愣看着,不知怎么办。

有个警察提着手铐过来,手铐一头垂下来,随着脚步一晃一晃的,在路灯下闪闪发亮;他走到了刘财神面前。刘财神虚汗在冒,突然感觉有些解脱了,他坦然地把双手伸出来,等待警察把他的手咔嚓一声也铐上。

警察长得非常英武,简直和电视里的尤勇不相上下,他一边掏烟,一边说:“先生,没事就不要一个人出来,不安全。这伙劫匪,我们埋伏了好久了,今晚终于抓住哦。回去可以睡个好觉了。哈哈。不过还要谢谢你,要不是你今晚出来一个人在走,我们还要辛苦不知多少个晚上,不过又说回来,你一个人走在这郊外,确实不安全。你把手伸出来干什么?我们要抓的是劫匪。走了,快回去吧,天很冷啊。你的胳膊流血了啊,要不要去医院?”警察说完,点着了烟,用力抽了几下,似乎很享受,他又说:“我姓饶,你叫我饶警官就可以,你有什么事,可以到前面派出所找我。也不是很远,大概四五公里就到了。”饶警官指了指前面。

刘财神摸摸胳膊,摸到了一手血,但他感觉不严重,看来劫匪心里也还存善念,没有往死里砍,他说:“不用了,不重。”几个警察押着两个劫匪上了车,其中一个回身叫:“饶警官,走了吧。”饶警官转身走回,上车了。一个警察把警报器放在车顶,警报器喔喔喔鸣叫着,闪烁着红蓝两色,在这个夜晚,非常刺耳。两辆车大张旗鼓地开走了。

原来不是来抓我的。”刘财神望着汽车的尾灯渐渐远去,自言自语地说,“那就是老天让我多活几天吧。”

刘财神伸手进内衣,摸了摸,哦,一叠硬硬的东西,心里有些窃喜:“还好,没被劫匪抢去。哈,我早就知道,出门要藏好钱财。”

刘财神突然觉得肚子很饿,酒也醒了,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醉了。“和那个死鬼搏斗,到现在,已经大半天了,还没有吃东西。哪里有小吃店啊?”刘财神一边走,一边张望,虽然看得见前面有建筑群,但他知道“望山跑死马”的道理,眼看很近,走起来脚都走肿。但他还是看见不远处,路边几栋楼房。那是本地人自建的出租房,楼上出租给人住,楼下一般作为店铺租给人做生意,一般都是小吃店呀宵夜店呀小士多呀,也有不少是发廊,这些店铺,除了小士多,常常是通宵营业,白天歇夜。

刘财神看到了一块灯箱写着:“宵夜”,心底欢喜,望着“宵夜”灯箱加快了脚步。近了,映入眼帘另外一块旋转的标识,哦,那是发廊的标识。

“发廊也没有下班。”刘财神想,“那些发廊妹,也辛苦,为了赚钱养家,通宵营业,生物钟都搞乱了,对身体不好的。年青时还好,到老了毛病就出来了。我妈我爸常常这样说我啊。”

刘财神感觉全身没了力气,又冷。“吃点东西,就有力气了,喝点热汤,就暖和了啊。……哦,还有多远就到了哪家宵夜点?目测一下,应该还有几百米吧?可是我的脚好像很沉重啊。”

终于到了店门口,店里很冷清,一个女的,也就三十多岁吧,不知道是老板娘还是服务员,一个穿白色厨师服的,比较壮,厨师都是比较壮的啊,要不怎么抛锅炒菜,还有一个瘦男。他们都坐在桌子旁,玩手机;女的见刘财神进来,第一个站起来招呼:“老板,您好,吃点什么呢?”刘财神坐下,说:“有什么吃的啊?”女的把一张过塑的菜单递给刘财神:“老板,您看看菜单。”

刘财神本来想点便宜一点的,但一想自己,可能不久就要被宣判死刑,那就点多一点吧,死之前,也吃好一点,反正也不是很贵,于是他点了一碟茶叶炒虾,一碟鸭嘴,一碟牛肉炒米粉,两瓶啤酒。

女的笑嘻嘻地说:“您好,老板,您能吃这么多啊?您一个人吗?”刘财神说:“我喜欢啊。”女的不说话了,把菜单递给那个厨师,厨师看了看菜单,又看了看刘财神,进厨房炒菜了,马上听到抽风机和炉火的呼呼隆隆声。很快,一碟鸭嘴端上来了,刘财神刚要拿筷子吃,突然听得一声女的声音叫:“老板娘,炒一碟粉,大碟的。”刘财神看过去,进来一个女孩,比较高,大概是北方人,脸上都抹粉了,眉毛都画过了,睫毛好像是假的,冷天,却穿得不多,半个胸脯都露出来了,牛仔短裤,穿着黑色丝袜的大腿又长又圆,刘财神看到了,丝袜上有一条白。刘财神想:“那是质量不好的丝袜,给圆圆的大腿撑散脱丝了。”要是平时,刘财神有想去摸摸的冲动,可是今晚,他没有了心情。

女孩发现刘财神在看她的大腿,转头对刘财神嫣然一笑:“老板!”刘财神礼貌地点点头。两眼对视,他心里突然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刘财神大概已经猜出这个女孩是干什么工作的了,但他内心,就从来没有看不起任何一种职业,都是为了生活啊。刘财神也是一个正常的男子,也有正常男人的幻想,每次在电脑里交易完,看看又赚了不少,晚上,在被窝里,就想入非非……今天赚了多少多少,明天赚多少多少,后天又赚多少多少,照这样下去,不久就发财了,发大财了。发大财后是不是要包一个小姐?发财了怎么用这些钱?每天是不是要吃酒店?高级酒店?服务生是不是对我客客气气叫老板?

没错,对面的这女孩子,鲜艳的红润的嘴唇打开了,露出白白整整的牙齿:“老板。一个人啊?”

“一个人。”刘财神说,他突然觉得有些心动,他觉得这个女孩的眼神还干净。

女孩坐在了旁边等炒粉。这时老板娘送上茶叶炒虾,桌上摆着两碟菜了,刘财神没想到这么大碟。老板娘对女孩说:“你的要等一下,这个老板先来,他有几碟菜呢。”女孩说:“老板娘,帮我催催,快点。”老板娘说:“好的,请你等一下。”

老板娘又送上两瓶啤酒,开了盖子,拿杯子倒满,放在刘财神面前。啤酒噗噗的冒泡,还溢出了一些。

女孩看了看刘财神的菜,说:“老板,你一个人,要炒这么多呀。”刘财神心里一动,说:“我一个人吃不完,你和我一起吃吧。反正吃不完,不要浪费了。”女孩犹豫了,说:“我们已经炒了粉呢。”刘财神说:“你这个炒粉,你拿回去给你的姊妹吃,你过来和我一起吃。这个大半夜,相识就是缘分。你信不信缘分?

缘分?”女孩的眸子亮了,似乎有一个火苗点着了,“老板,我是相信缘分的。”

“相信缘分,相信今晚我们认识就是缘分。那你就和我一起吃吧,一起喝酒吧。”刘财神说话时,老板娘把那碟牛肉炒粉也送上来了,还提着两个白色盒子,递给女孩:“你的炒粉。”

女孩接过,付了钱,对刘财神说:“我们的炒粉炒好了啊。”刘财神说:“你把炒粉送过去,再回来我这里,我等你。老板娘,再拿一副碗筷和拿一个杯子。”

老板娘拿了碗筷和杯子过来。

刘财神说:“老板娘,帮我倒满,给这个女孩喝。”

老板娘倒满了啤酒,气泡都溢出来了,气泡破裂的声音滋滋响,她说:“你看,我每次倒啤酒都溢出来,呵呵,技术还没到家”说完她就走开,坐回那个男人的身边。

女孩把那袋白色饭盒,提高了,伸在刘财神面前,说:“我们的炒粉已经好了啊,姊妹们等着呢。”

“没事,你送过去给你姊妹,然后过来。”刘财神口气坚决。他知道,很多时候,对方犹豫不决的时候,只要你口气坚决,那道防线就塌了,“我诚心邀请你的啊。”

刘财神盯着女孩的眼睛,女孩的眼神似乎答应了。她说:“我很快就回来。”说完出去了。

“我等你啊,我不动筷子。”刘财神在女孩跨出门的时候叫了一下,女孩双腿跨在门槛上,回头看了看刘财神,微笑了一下,转头出去了。

“老板,刚刚那个女孩,很有意思啊。”那个玩手机的对刘财神说,笑容里满是暧昧。

老板娘瞪了他一眼,他赶紧低头玩手机了。

等了一会,女孩没有回来。“那个女孩会来吗?萍水相逢啊,人家会来吗?”刘财神想,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会回来的,我相信我的直觉,我看见了她眼眸里的火花。……可是,我的直觉准吗?要不是你自己太过相信自己的直觉,也不至于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呀?也就不会有那个人的死!”刘财神脑海里突然晃荡着那人的尸体,他突然觉得心很疼很疼,他捂住胸口,“哎呦哎呦”地叫出了声。刚叫了几声,他发现自己失态了,忙按捺呻吟,往老板娘他们那边看。那个厨师、老板娘和另一个男人(现在看来,应该是老板),三人都在低头玩手机,根本没有注意刘财神刚刚的失态。

刘财神看了看对面那杯满满的黄色啤酒,满杯子的白色气泡已经破裂散去,杯底还有一个两个三个的气泡迅速升起,到酒水面又破裂。

“泡沫,泡沫。”刘财神有些恍惚了,他眼前出现了一个一个巨大的泡沫,足足有气球这么大,在阳光下飘扬,五彩缤纷,非常美丽可爱;他满面笑容都站起来,伸手玩弄着这些泡沫,砰砰,泡沫破裂了,立即变成了一排排红绿相间的柱子,排山倒海般,向他碾压过来……啊,他大叫一声,回过神来,大汗淋漓。

老板和老板娘听到刘财神的大叫,忙抬头望过来,都说:“怎么啦怎么啦?”

刘财神定了定神,忙说:“没什么没什么。”他捧起酒杯,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喝完一杯,看看手里的空杯子,望望对面的那杯啤酒,已经没有了泡沫在升起了。

“那个女孩,不回来了吧?毕竟和自己第一次见面。”不过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会的,我很确定,她会过来,或许她的姊妹有什么事耽搁了呢。”

刘财神拿起啤酒瓶,瓶口和杯口挨碰着,缓缓地倒酒,这样泡沫就少了。

“等我这杯酒的泡沫消散了,她就来了。”刘财神盯着面前的这杯啤酒想。

“老板,我来了。”突然听到门口的叫声,刘财神回头看,那个女孩正走了进来,边走边说,似乎有些抱歉,“刚刚姊妹有些事要我帮忙,不好意思,老板,来迟了。”她走近桌面,拿起那杯啤酒,说:“自罚一杯。”说完,咕咚咕咚的喝个精光,然后坐在了刘财神对面,自己拿起酒瓶,倒满了酒。刘财神看到了,女孩抓酒杯的手指,缠着止血贴。

于是两人就开始了一杯一杯地喝,吃菜,喝酒,一边喝一边天南地北的聊天,聊自己小时候的趣事和糗事,聊自己小时候的理想,聊得开心,好像很快就认识几年了一样,刘财神知道了,女孩是北方农村人,才小学毕业,她是随亲戚来的这个南方的小城市,他们一个村,大部分女孩都是做一样的工作,好多人都在家里建楼房了,水泥钢筋的楼房。

“我也想在家里建一栋钢筋水泥房,最好是三层,外面贴瓷砖的,如果有可能,最好建成城市里别墅的样子。我爸我妈还有我弟弟住进去,在村里,就不会让人看不起了。”女孩眼神闪闪地说,似乎有泪光。

但是他没有问她的名字。两瓶啤酒喝完了,菜也吃得差不多了,还不够尽兴。女孩的酒量极好,喝啤酒就像喝白开水一样。刘财神喊:“老板娘,再来一瓶白酒。再炒一个下酒菜。”

“不要了吧。”女孩说。

“没事,没事。”刘财神说。

老板娘把白酒送上来,刘财神把两个杯子都倒满了,说:“老板娘,快点把菜送上来。”

“如果我和对面的女孩结婚了,生了一个儿子,就是三人一起吃饭了,也许很幸福美满。哎,可惜。”刘财神心又疼起来了。

喝完了酒,吃完了菜,刘财神已经有几分醉意了,女孩的脸红得朝霞一般。刘财神说:“结账……结账。”

老板娘拿着账单过来,说:“四百二十元,那尾数二十元就算了,收您四百。”

刘财神伸手到内衣,掏出一叠钱,数了四张,递给老板娘,把那剩下的一叠钱塞回内衣口袋。老板娘笑着说:“谢谢老板,老板慢走。”

刘财神说:“走了。”他起步就往外走,摇摇晃晃的,啪,跌倒了,头撞在门框上,他摸摸头,起了一个包,干脆坐在了地上。

“老板,这么晚了,你去哪?”女孩过来,蹲下,扶着他问。

刘财神突然呜呜地哭:“我,没地方去了啊。”

“到我那里去。”女孩扶起刘财神。刘财神的胳膊搭在女孩的肩上,两人踉踉跄跄地走去了。

这是一间很小很简单的出租房间。一床一桌一衣柜,床是铁架床,没有席梦思床垫,铺着一张花棉被,桌子是纤维板的,上面放着一些化妆品和一块椭圆形镜子,凳子是胶的无靠背的那种,衣柜是网上买的,一些木支架罩上布套。

女孩把刘财神放在床上,帮他脱掉皮鞋,脱掉长裤,再帮他脱外套。她看到他的胳膊上的伤,说:“您的胳膊受伤了,哦,这里也受伤了,那里也有伤痕,怎么回事啊?我帮你包扎一下。我这里还有双氧水和纱布啊。前两天买的,我的手指给剪刀剪了一下,不过现在好了。”说完她就去翻桌子的抽屉。

刘财神觉得很困了,躺在床上,任她摆弄,待她帮他包扎完,他已经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突然几个警察破门而入,全部用手枪指着他:“不许动!不许动!”

刘财神没动,他突然觉得好像背负着巨大的石头放了下来一样。

两个警察过来一左一右扭住刘财神的胳膊,戴上手铐。

“是他,没错了,刘财神。”其中一个警察说。

“哦,是你呀!呵呵,没多久还见过面。”另一个警察说,“早知道是你,就一块和劫匪抓了。”

刘财神抬头看着面前这个警察,哦,这不是没多久前抓捕劫匪的那个还和他说过话的饶警官吗?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刘财神问。

“问这么多干嘛!走。”警察推搡着,往外走。走到门口,刚好看到女孩正在数钱,女孩看到刘财神,似乎觉得有些歉疚,把没数完的钱胡乱地塞进牛仔短裤的口袋,把脸别在一边,不看刘财神。刘财神呵呵呵地笑了,他觉得很好笑……

审讯室里——

“你为什么杀死了朱太成?”

“他打我,威胁要杀死我。”

“他为什么威胁你?”

“我借了他的钱。”

“借了多少?”

“五十万。”

“借钱干什么?”

“炒股。不,我要更正一下,不是炒股,是投资。”

“血本无归?小杨,你看看,我说不要去炒股吧,这就是活生生的教材。”

“是,还是负数。”

“奇怪了,炒股怎么可能是负数呢?”

“这个你就不懂了吧。”刘财神突然觉得自己了不起,他有些看不起警察们,“这个你们就不懂了吧,因为是配资是杠杆。”

“杠杆?你想像阿基米德那样撬动地球?哈哈。”

“是,杠杆,二十倍。”

“二十倍?那不是赚钱的时候也是二十倍?”警察们惊讶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是,二十倍。开始我是五倍,赚钱了。钱太容易来了。但是我的资金太小了,一千两千地赚,到什么时候才赚够一亿啊?我就想,要是我的本金五十万以上,再二十倍杠杆,一下子就可以有一千万的交易,按每天百分之十的赚数,一天就一百万赚了,那么一个月就有上千万,回本了,就还清借款。很快就发财了,我就可以买别墅了,买豪车了,不用看那个势利眼房东的脸色了。”

“可是,这么好赚,实际上,你这是赌博!你怎么杀人了呢?”

“本来我不想杀人的。”

“事实上你已经杀人了。”

“他在逼我还钱啊。他掐住了我的脖子,还扬刀砍我啊,警察同志,您看我这里给砍一刀,那里也砍一刀,警察同志,我不可能等死吧?你看,就是这样掐住,我快要窒息死亡了。我顺手抄起一根铁棍,敲在他头上。哦,你问我铁棍哪里来的?我路过工地时捡的。没想到他这么不经打,他摸着自己的头,说,你,你,你,你用铁棍打我!他踉踉跄跄就往后退了几步,砰一声,仰面倒下,他挣扎了几下,想站起来,但是他还是没站起来,他躺在地上还说:还有这么多钱没收到呢,还有这么多钱没收到呢。我不想打死他的,警察同志,真的,我不想杀人,我是为了自救。我算不算正当防卫?”

“算不算正当防卫由法官说了算。——你说借了……朱太成五十万?”

“是。五十万。”

“你不是赚了很多钱吗?怎么会还不起?”

“开始我赚了一百万了,我的信心就爆棚了。我坚信我是股神,你看我的名字都是财神。我就把全部身家投进了股市,二十倍杠杆,我幻想着我很快就成为超级富翁了,那个势利眼的房东就不会看不起我了。就在我做着美梦的时候,突然灾祸降临了。”刘财神突然哭了。

“什么灾祸?”

“股灾,股灾!股灾突然爆发了,崩盘崩盘,全完了全完了。”刘财神痛苦地说,“第一天跌停了。我想,跌停一天怕什么,一般明天就会反弹,我就卖出去,一样还有赚。那知第二天还是跌停,我根本卖不出去。我就想,明天再卖,起码还可以收回成本。哪知第三天,一下子熔断了,整个股市才交易半个钟头就停了。我已经资不抵债了,连强制平仓也不可能了,如果后面一天我再跌,我就负债累累了。”

“所以,朱太成就天天逼你还债。”

“你不知道啊,朱太成是高利贷,是违法的,是不是?他要我还六十万。借款五十万,才一两个月就要还六十万!比旧社会的恶霸地主还狠,比黄世仁还毒。”

“所以你谋杀了他。”

“警察同志,我是误杀,也是主持正义,杀的是社会的害虫。”

“……好了,这是审讯记录,签名按指模后到现场确认。”

警察就押着刘财神到案发现场,奇怪,审讯室怎么就在隔壁,几步就到了,整栋房子都拉了警戒线。房东看到刘财神,骂咧咧怒气冲冲就过来要揍他,警察忙拦住,但房东还是骂个不停,什么恶毒的话都说得出来。

刘财神偷瞄了一眼房东,奇怪啊,房东的脸怎么像他家养的那条狗,旁边整天跟着他的狗脸怎么和房东一模一样了?刘财神百思不得其解。

刘财神租的房子在三楼。上了三楼,警察打开门,把他推了进去。

房间还是和原来一样,看来是警察保护了现场。

一铁架床,被子乱糟糟,一桌子,原来放在桌子上的电脑显示屏摔在地上,破了一角,椅子也打翻了,——那是和朱太成打斗的痕迹,朱太成的尸体没有移动,仰躺在显示器的旁边,鼻子眼睛嘴巴都有血迹,凝固了,有些暗黑。

刘财神就和警察们讲怎么样怎么样,最后怎么样打死了朱太成,朱太成就躺在了那里。他指指朱太成,因为手里戴着手铐,两只手同时指向朱太成,顺着手指,往朱太成的脸上看,迷迷糊糊的感觉朱太成在笑,再定睛认真看,果然,死去的朱太成还在笑,肌肉都在抖动,呵呵呵地无声的笑。

刘财神毛骨悚然了,结结巴巴地说:“朱太成……朱太成,他,他,他……警察同志警察同志!”回头看,警察已经无影无踪;朱太成狞笑着,猛然睁开了眼,慢慢站了起来,疯一样扑过来,掐住了他的喉咙……

“救命!”刘财神大叫,猛地醒过来,睁开眼,眼睛看到天花板上挂着的静静的风扇,他汗涔涔的,但他很快就回到了现实,冷静了下来,侧头看看,昨晚认识的女孩睡在旁边,盖着同一张棉被,她听到刘财神的喊叫,已经醒来,也侧头看他,一条柔软的胳膊压在了刘财神的脖子上。刘财神把她的胳膊推开了。

阳光从窗帘侧缝隙薄薄地照了进来,已经天亮了啊。外面汽车喇叭的鸣叫不时地传来。

刘财神起来,下意识地摸摸内衣藏钱的地方,一叠硬梆梆的还在。他回头看了看女孩,女孩也在眼闪闪地看他。

“我走了,天亮了。”刘财神找到自己的衣服,穿好后说。

“我们……没有那个啊。”女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哪个?哪个?——哦”刘财神想一想,拍拍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地说,“几多钱呀?”

“一般过夜,五张红色的。”女孩轻声说,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

刘财神掏出那叠钱,数了五张红色的,夹在第六张第七张是绿色的了,他把两张绿色的钞票抽出来,塞进口袋,想一想,又数了两张红色的,说:“你照顾我一晚,就加两百吧。”

“谢谢老板。”女孩借过钱,塞在枕头下面。

“我走了。”刘财神开始往门口走去。

“等一下,老板。”女孩掀开被子,站在了地上。

刘财神回头看她,血一下就冲上了头。红色的胸罩和内裤,紧紧地箍住了女孩浑圆洁白性感的身体,像火在突突燃烧一颗即将爆炸的手雷。女孩把散落面颊上又长又黑又密的头发往后撩了撩,说:“老板,你出钱了,但我们还没有做啊。来吧。”女孩一边说,一边反过手到背后去解胸罩扣子。

刘财神努力控制住自己,神情阴郁地说:“我走了!……不怕告诉你,其实我是杀人凶手。”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女孩楞住了,手停止了解胸罩,一边的扣带子已经耷拉下来了。

“我说我其实是杀人凶手,明白吗?”刘财神有些生气了。

“您,您,您,大哥。”女孩突然改口叫“大哥”,“大哥,……怎么不去自首啊?自首,或许可以宽大处理啊。不知道小妹说得对不对?”

他冷笑一声,赶紧开门,砰一声关门,噔噔噔下楼梯,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有些仓皇逃窜的感觉;出来街上,已经阳光明媚,人来人往了。刘财神吁了口气,似乎又有些后悔,他心情矛盾地漫无目地走着,也不知自己要走去哪里去……他低头走着……

一转弯,迎面差点撞上两个并排走来的巡警。巡警扶着他的肩膀,说:“喂,先生,不要这样低头走路,注意点。”

刘财神突然笑了,说:“警察叔叔,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们仔细看看,看清楚些。”

巡警以为他在挑衅,推开他,生气地大声说:“我管你是谁!”

“你不抓我?”刘财神说。

“什么?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抓你!”这个巡警勃然大怒,就要掏手铐,另一个巡警忙拉住他,说:“干什么呢?跟神经病一般见识。”两个巡警擦着刘财神的肩膀过去了。

刘财神抬目往前看,哦,几百米前矗立着一栋建筑上,蓝色门楼上挂着一个大警徽,一杆五星红旗在迎风飘扬,看大门旁牌子,写着“某某某派出所”的字样。

刘财神走到派出所门口,想进去又不想进去,在大门口来来回回地走。院子里停着几部警车和摩托车,一些警察表情严肃地出去了,又有些协警嘻嘻哈哈地又回来了,当靠近大门时,全部都严肃起来,整理整理衣帽,走了进去;一会一辆警车鸣着警笛开出去,一会一辆警车开回来,押下一两个戴手铐的疑犯……

最终他还是鼓足了勇气,走进了院子,上了好多级台阶,踏进办公室大门,迎面墙上写着红色大字:“抗拒从严,坦白从宽”。左侧柜台,两个女警在电脑前噼噼啪啪地打字工作,没有抬头看他。她们背后的墙上,有一幅画,左边是华表柱,右边是一男一女两个英姿飒爽敬礼的警官,中间写着金色的大字:“立警为公,执法为民”,背景是万里长城;左角一个长方形的日历钟表在闪烁,时间显示:“201512231025X秒”。

他坐在休息椅子上喘气。很久都没有人理他。

“不如出去吧。”刘财神摸摸内衣的那叠钱,“不如用完这叠钱,再来吧。”

他站起来,看看柜台,那两个女警还是在电脑前噼噼啪啪地打字,根本没有看他,好像他不存在一样。

刚走到门口,居然撞到了一个熟人。

这个熟人,就是昨晚抓捕劫匪的饶警官。饶警官扶着刘财神的肩膀,惊讶地说:“怎么是你呀?”

“是我。你是饶警官?”刘财神盯着饶警官的徽章,想,换警服了啊。

“呵呵,你还认得我,不错不错,记忆力不错。”饶警官呵呵呵笑,“你来干什么啊?”

“报案!”

“报案?”饶警官呵呵呵笑,“走,到里面喝口水,慢慢说。”

饶警官拉着刘财神进来,把他按在座椅上,过去饮水机那,回头说:“你喝热水还是冷水。”

刘财神说:“随便。”饶警官还是装了热水:“天气有些冷,还是喝热水吧。”

饶警官把水递给刘财神后,说:“你说说,报什么案?”

“饶警官,饶警官!”刘财神刚要说话,突然听到里间有人喊饶警官,像有什么急事。

饶警官赶忙走了过去。一个警察拿着一张纸递给他,再和饶警官说什么,饶警官一边听一边点头还一边拿眼往刘财神这边瞟。说了一阵后,饶警官拿着那张纸,走回来说:“不好意思,刚刚有人报案,说某某出租屋发生凶杀案,我们马上就要赶过去。……刚刚你说,来报案?”

刘财神点点头,站起来说:“是的,我来报案。”

“你报什么案啊?”

“凶杀案,杀人了。”

“什么什么?”

“报告饶警官,是凶杀案,杀人了。”刘财神一字一句地说,他要把意思说得明明白白,“我就是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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