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只有景怡的丹田空荡荡的,他沮丧地走在山路上。昨天,读完《道德经》最后一句“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时,师傅缓声说:“景怡,你下山吧。”
“师傅,是不是景怡太笨了。”景怡懵了,“师傅要赶弟子啊。”
“景怡,为师已经教你十载,去吧,去吧。下山去吧。那把碧泉宝剑,你带上吧,师傅送给你了。”师傅语气缓慢而坚决,不容置疑。景怡觉得自己太委屈太郁闷了,但师傅这么说,也不敢再违逆,只得心情忐忑地捧过宝剑。
大雾还在山上弥漫,就有道童来催景怡下山。景怡收拾好包袱,背上碧泉宝剑,拜了几拜师傅的道室紧闭的木门,含泪扭头下山了。背后的山路弯弯曲曲,越来越长,直穿入云雾里。天地乾坤罡气充沛,缭绕升腾。
进了一片栗树林;树上挂满了栗子刺苞。景怡抬头看,想起十年前,自己一路流浪,成了野人,爬上树去打栗子充饥,不小心掉下来,摔得动不了了,觉得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世界时,师傅路过,才救了自己,于是就成了师傅的徒弟。
巨大的翅膀扇起的风,吹落一大片栗子刺苞,啪啪啪,砸在了树下的景怡头上、肩上,疼得他哇哇大叫:“该死的老鹰,一辈子都娶不到老婆的老鹰。”
景怡小心翼翼地捡拔插在头发上和衣服上的刺苞,抬头,从树叶的缝隙往上看,天空湛蓝湛蓝,棉絮一样的的云丝,像被老鹰的翅膀扇在了两边,留下掠过的痕迹。
“死老鹰,好彩你飞得快,要不有你好看的。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景怡嘟哝着。
“对呀,你是谁?”有个声音飘过来。
“我吗?”景怡还在反过手,小心翼翼地拔背脊衣服上的刺苞,听到有声音问他,也自己问自己,“是呀,我是谁?”
“哈哈哈……”连续的笑声,满是嘲弄,像一个一个气泡向景怡飘来,“你自己是谁也不知道。”
“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声音根本不把景怡当成一回事。
“哈哈哈哈哈……”景怡非常恼火,他也笑起来,想压过对方的笑声。
又一阵风,吹得景怡睁不开眼,风停后,他看见前面树枝上站了一只巨大的老鹰,眼珠子滴溜溜,嘲讽地看着他。
“你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那你怎么连我这只老鹰都不如呢?”
“胡说。”景怡争辩道。
“你飞起来追我呀,你打我呀?”老鹰继续嘲弄,“你飞又飞不起,你又没有弓箭,你哪里比得上我了?”
“是哟。”景怡暗自想,有些羞愧,“我拿什么来跟老鹰比?”景怡摸摸自己的头,摸摸自己的身子,到处都摸了遍,“师傅说,我已经得到了他的真传了,我学到了什么啊?但是,师傅会骗我吗?骗我师傅有什么好处?吃多几口饭?多吹一阵牛?我认识师傅起,他就从来没多吃一口饭,没吹过一次牛,怎么会呢?”
老鹰撇过一道轻蔑的眼神,展翅飞走了,留下漫天飞舞的“哈哈”大笑。
非常恼火,景怡拔出佩剑,飞舞着,追逐着,要把一个一个“哈哈”大笑,劈碎;劈了好一阵,累得气喘吁吁,但是还有好多个“哈哈”没有劈到,轻飘飘飞走了。
沮丧包裹着景怡。“这就是辛辛苦苦修炼十年的结果吗?还不如一只老鹰呢!师傅呀,师傅,我连一只老鹰都没办法对付啊!”
“不,也许我是干大事的,不要在乎一点小事的得失。”景怡终于说服了自己,他觉得全身都轻松了,他快乐地收起了长剑,摇了摇头,微笑着,继续踏着石子路,蜿蜒下山。
太阳高照,罡气上升,景怡流了汗,他口渴了。到哪里找水喝呢?景怡想起,转个弯,往下走几百步的山窝,就有一眼泉水,叫“平等”泉,冬暖夏凉的泉水,非常甘甜,师傅带他下山上山都喝过。
好吧,就去那里喝水。景怡走了过去。
咦——怎么回事,这么多动物在排队呀?景怡傻眼了,泉眼边,排了一排长队,弯弯曲曲,都排到对面山脊去了,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呀。
脚步惊动了排队的动物,它们抬头看了景怡一眼,又低下头了。
景怡想:“它们是动物,低人一等,我为什么要排队呀?我自己上去喝就行了。”于是他就往泉眼那里去了。
“站住!你干嘛?”有声音大声说。
转眼看,是一头老山羊在瞪着他,那个胡子在风中飘动,后面还站着好多山羊,应该是它的老婆儿子媳妇和孙子。说话间,几乎所有动物都抬头瞪着他,包括黄猄、鹿、兔子、猴子、刺猬等等。
景怡心虚了,说:“我口渴了。”
“谁不口渴!”几乎所有的动物同时说出一句话,“排队呀。”
“可是我是人,你们是动物。我应该优先。”
“你是人就大呀?今天不是平等日吗?这不是平等泉吗?”山羊用前蹄指着泉眼上边的“平等”石碑,嘲弄说,“既然你是人,你为什么要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呢?不在家里喝龙井茶呢?”
“对呀,人就可以不遵守规矩了?人就可以特殊化了,不要脸了?”几乎所有动物都在嘲弄,耻笑。
景怡脸一阵青一阵白,排队吧,这么长,到什么时候才能喝到?
本来他想仗着自己是“人”这点,驱赶这些动物,但师傅说过,万物都有灵性,都是平等的,只得悻悻地离开了,忍着干渴,继续下山。
前面是一条又小又陡的山路,只有两三尺宽吧,上边是茂密的树木,下边是几十丈高的悬崖,万一不小心掉下去,必定粉身碎骨。景怡小心翼翼地走着。
景怡走了一阵,心想:“要是对面走来一个人,还可以让道挤过去,要是来了一头大水牛,那怎么办?难道要退回去等水牛过完这条路后再重新走一遍?啊,应该运气好,没有水牛。哈。”
道路一转弯,一双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一头猛虎挡住了去路!
景怡全身汗毛竖起来了,慌慌张张地抽出碧泉宝剑,做好和猛虎搏斗的姿势,心里想:“这下完了,不知道打不打得过。万一打不过,给老虎吃了,一辈子就完了,老乡们找到我的尸骨,会说,还说他跟师傅学到了法力,学到了什么啊,抛尸野外。”
猛虎和景怡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一阵,噗嗤笑出声,说:“你让路吧。”景怡嗫嗫嚅嚅地说:“我……我……我……”
“你让路吧。”猛虎又说了一句。
“为什么我让路,你为什么不让?”景怡说,“我是人,为什么要让你?”
“哈哈哈。”猛虎笑出声,“我怎么转身?你转转身就可以了。”
“你笑什么。”景怡生气地说,“我是人。”,景怡觉得心虚得很,声音都变小了。
“我觉得你不是人。”猛虎说。
“你才不是人,你是畜生。”
“我当然是畜生。”猛虎嘲弄说,“难道你畜生都不如,和畜生一般见识?”
“啊?”景怡愣住了,有个声音在脑际轰响,“我上山修炼了十年,究竟修炼到了什么?连畜生都不如吗?”
景怡一步一步往后退,猛虎一步一步往前逼。
“你不要往前走,等我退远了,你再往前!”景怡心里发毛,脊梁冷飕飕,猛虎的爪子多利啊,要是给它抓上一爪,连肉都剩不下,只见白骨……
猛虎停住了脚步。景怡退远了,转身就跑,跑出了这段悬崖路,迅速爬上一棵又高又大的栲树,大声说:“可以了,你过吧。”
猛虎缓步走过这段悬崖路,到了大树下,停了下来,抬头望着景怡,一只前爪搭在树干上。景怡慌了,以为猛虎要上树,声音发颤,大声说:“你要干什么?”
猛虎说:“多谢了啊。我走了。”说完一纵三跳瞬间不见踪影了。
“真热!”景怡溜下树,抹着汗说。
过了这段悬崖路,再往下走一段石梯级,就到了山脚了,地势开始平坦,已经听得到溪流叮咚声了。景怡到溪流掬水喝饱了,起步走,听得到肚子里的水咣当响。
天气真热,如有水塘洗洗澡就好。景怡猛然想起,前面就有一口池塘,很干净,为什么不去那里洗洗澡呢?景怡加快了脚步。
前面出现了一汪池塘。水面洁净,看看,有几只红色的鱼在悠闲地游动。池塘边的柳树,斜斜地伸出到水面,枝桠上蹲着一只翠鸟。翠鸟机灵地盯着水面,突然迅速插入水里,叼起一只小鱼,兴高采烈地飞走了,也许这是一只刚刚出道的雏鸟,第一次捕到鱼,要急着去爸妈面前邀功卖乖。
景怡也兴高采烈地的脱衣服,跳入水中,舒服地游来游去,水并不深,也就到胸膛这里。
“你,上来!”突然听得声音说,“你,上来!”
景怡刚要做猛插子的潜水动作,听到叫声,抬头往岸边望,和他说话的是一头大公牛,后面还跟着一大群小公牛。
景怡有些愕然。
“说你呢,游水的人,你上来。”大公牛继续说,口气有些不耐烦了。
“为什么要我上来!”景怡气呼呼地说,“又不是你家的。是你家的我就上来。”
“你说对了,是我家的。”大公牛说。后面几头小公牛“呵呵呵”笑出声了。
景怡很不情愿地爬上岸,穿衣服。
公牛们嬉笑着都溜下了池塘,慢悠悠地游着。
景怡背好碧泉宝剑,刚走几步,又想起:“大公牛说池塘是它家的就是它家的呀?证据呢?要不回去?——哎,还是算了吧。”景怡站住,几次想转身回去和公牛们对质,但他还是没有,继续前行。
太阳老高,看看影子,缩成一团,已经是正午了,景怡的肚子咕咕叫。
前面是一个小镇,很多屋瓦上方形的圆形的烟囱在冒黑烟。
“不如去找饭店吃点东西。”进镇后东张西望,见墙角贴着官府的布告,好像出了什么大事,景怡没认真去看;没见有饭店,找了很久问了几个人,才在街角找到一家。伙计热情,拍拍板凳,取下肩上的毛巾拂一下,招呼景怡坐。
手伸进钱袋,一个一个铜板都捏过,捏了一阵,钱也不会变多,景怡就说:“来一碗炒面,素的!”
伙计很不满意,轻蔑的眼神说:“就一碗炒面呀,还是素的。”
景怡的眼神说:“是呀,是呀,一碗炒面,素的,有问题吗?”
伙计的眼神说:“穷鬼呀?”
景怡的眼神说:“……呃……”
伙计的嘴巴说:“这位客官,一碗炒面,素的!”
景怡的嘴巴说:“伙计,快点。”
伙计的嘴巴动了动,没有说出声音。
很久,素面还没上,景怡就一杯一杯地喝茶水,喝多了,尿很急,景怡探头探脑找茅厕。伙计说:“您找什么?像做贼。”景怡说了。伙计说:“你从这后门出去,就可以看见一间茅房,茅房里有尿缸,要对准尿缸,不要撒出来外面,尿还可以做肥浇菜。”
撒完尿回来,自己原来坐的位置被人占了。本来景怡想说那是我的位子,但他还是没说,找了另外一张桌子坐下。
景怡看过去,原来自己坐的桌子围坐着四个人。一个又瘦又高的,脸头特别窄,脖子特别长,抬起手摸脸时,感觉手特别短,像人又不像人,初一看,是人呀,眨眼看,还像人皮下的是一只什么动物,是袋鼠吗?看不清,定眼看,又是一个人;第二个,胖墩墩圆鼓鼓,像肉球,鼻头是圆的,还有两撇稀疏的胡须,眼睛也是圆的,眨眼看,还像是什么?田鼠呀?不知道啊;第三个是扭着腰肢的女人,眼睛很小,透着一线鬼魅般的蓝光,眨眼看,像水蛇?好像是;最后一个是瘸子,驼背,眇眼,似乎太可怜了,眨眼看,却像是灰狼吧,也不太像,认真看,却是一个可怜的残疾人。
景怡慌了:“遇到妖怪了吗?”
四妖围坐一张桌子,眼睛不停在往整个饭店溜动,除了景怡外,其他人都赶紧结账跑出去了。
四妖的眼睛看了一阵景怡:一个瘦瘦弱弱十七八岁的小子;看不上眼的,也就不再理会了。
景怡本来也想溜走,但舍不得那碗素面啊,他给自己壮胆:“怕什么怕,怕什么怕!”
伙计就上菜了,上了好多,堆满了桌子。四人一点都不客气,好像抢吃一般,一会就吃完了。
景怡很好奇,忍不住就多看了他们几眼,他发现一个很好玩的事,就是四妖,互相说话,并不开口,也没有声音,看看伙计掌柜的,都没有听到四妖说话。但景怡却听得清清楚楚。
人皮里面的袋鼠无声地说:“田鼠,你探到什么情况了?”人皮里面的田鼠无声说:“今晚去邓员外家。员外的女儿好漂亮。”人皮里面的水蛇无声地说:“他家有没有美男子?”人皮里面灰狼无声地说:“最重要的是钱财要多。”人皮田鼠无声说:“太多了。”人皮袋鼠无声说:“什么太多了?”田鼠无声地对袋鼠说:“美女。”又对水蛇无声地说:“美男。”转头对灰狼无声地说:“钱银太多了。”于是四妖就放肆地哈哈大笑。
景怡越听越紧张,也就越气愤,这是打家劫舍劫财劫色呀,今天撞到我手里,我一定要管,——但是我是它们的对手吗?见机行事,见机行事。
又听袋鼠无声说:“走了。咱们去准备吧。”水蛇无声说:“结不结账?”田鼠无声说:“不结了。”灰狼无声说:“要结吧?现在咱们还是在扮好人啊。”
三妖几乎同时有声地说:“对,咱们还是好人。掌柜的,结账。”
掌柜赶紧跑过来,点头哈腰说:“四位大侠,就免费了。”
袋鼠人说:“一定要结账的。”田鼠人说:“我们是好人,一定要结账的。”水蛇人说:“我们是很好的好人,一定不会吃白吃的。”灰狼人说:“我们是很好很好的好人,绝对不会吃霸王餐的。”
于是袋鼠人摸出了一个铜板,拍在桌子上:“掌柜的,够不够?我看一定够,说不定还有多呢,不过算了,我们大方,不要找了。”田鼠人说:“一定有多。”水蛇人说:“可能够吃两次的钱。”灰狼人说:“就算是小费吧。”说完,四妖起身出去了。
景怡心想:“这店里的食材这么便宜呀?一个铜板就可以吃这么多!”他也叫掌柜结账,掌柜说:“一个铜板。”景怡说:“他们吃这么多也是一个铜板呀。”掌柜说:“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景怡摸出铜板,又说:“这四个是什么人?”掌柜说:“不知道。”景怡说:“你听到他们前面说的话吗?”掌柜说:“没说话呀。”
景怡看看四妖背影,已经走远了,也就扔下一个铜板,撇下掌柜,急忙跟了出去;但他不敢跟太紧,怕被发觉。
四妖一路无声地交谈,都是一些下作恶毒毛骨悚然的话,例如怎么样的人好吃呀,小孩好吃还是年轻人好吃,要用火烤来吃,还是生吃好吃,那次吃的不好吃呀,谁家谁家有漂亮的姑娘呀,谁家有漂亮的男子呀;听得景怡寒毛都竖起来了。
“我必须阻止他们。但我一个人,怎么打得过他们四个。”景怡急死了,不停地唉声叹气,“不如报官吧?但怎么报,这个小镇有衙门吗?”
前面有乡亲走过来,一老一少,景怡过去拉住老人。老人吓了一跳,紧张地说:“你要干什么?”景怡说:“老伯,前面那四个是坏人,他们今晚要去邓员外家劫财劫色,你帮我去找衙门报官啊。”老伯撇撇嘴,说:“瞎说,邓员外家这么多家丁,谁动得了,上次强盗去他家打劫,都被打得落花流水。”景怡指指四妖说:“那不一样,这四个不一样,他们是妖。”老伯转头望望四妖的背影,说道:“还不是一样,一群废人,又怎么是妖怪了,官差找不到凶手就随便指几个废人充数呀?不要拦我,我要回家。”老伯推开景怡的手,牵着孙子走了。景怡望望老伯的背影,又望望四妖越来越小的影子,咬牙赶紧追了上去。
不知道跟随四妖走了多远,过了一道石拱桥,摇摇晃晃地蹩过一架独木桥,经过一户农家柴门前,还给人家的黄狗吠了一阵,差点给咬屁股了,最后进了一个山坳。这个山坳树木森森,寒风飕飕。景怡觉得有些冷,起鸡皮疙瘩了。四妖影子一闪,不见了。景怡急了,跑了过去,东张西望。除了蝉的鸣叫,偶尔的鸟叫,还有一丝尖锐的声音,在空气中穿梭,好像要穿透心脏的感觉,景怡忍不住摸了一下怦怦跳的左胸。景怡坐在地上,泄气了。
“哎,看来我的本事还没有学到家。”景怡垂头丧气,“师傅呀师傅,我怎么办?”
景怡最后还是决定回去了,或者去邓员外家看看,通知那家人,在那里等,也许能等到这四个恶妖,那时人多,就不怕了。于是他站起来。突然,四妖同时现身,分四个方位围住了他。
袋鼠人执一把短刀,怪笑说:“哈哈哈,一路跟来,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袋鼠人说话时,作势用刀砍。不知道被砍上一刀后果怎么样,景怡看看自己的手臂,自己的手臂又不太粗壮,会不会被干脆利落砍甘蔗一样砍断?砍断了怎么办?田鼠人提着把斧头,挥舞几下,寒光闪闪,说:“呵呵呵,早我们就知道了。”斧头就更厉害了,景怡劈过柴,连坚硬的柴墩都一斧头劈开,如果劈到头上,那还得了?水蛇人扬着两根长刺,说:“嘻嘻嘻嘻,一个美男子童子鸡,我喜欢,就不用去邓员外家了。”她的长刺又尖又长,还起着倒钩,插进胸膛,会不会把心都倒钩出来?没有武器的灰狼人,说:“嫩肉吃起来爽口。”说完就张开了大口,作势要咬。他的牙齿又长又尖又白,给咬一口不好受吧?反正景怡没被咬过,不太清楚。
汗珠从额头、胸膛、腋下涔涔而出,衣服都湿透了,景怡拔出碧泉宝剑,做好防护架势,朗声说:“我今天要为民除害。”
袋鼠人、田鼠人、水蛇人、灰狼人全都放肆大笑:“就凭你!”景怡说:“就凭我!”但他听到自己的说话软绵绵的,似乎中气不足,心虚得很啊。
四妖同时哈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景怡突然仰天大笑,他要为自己壮胆。可是哈哈笑声没有冲多高,又纷纷跌落地下。
四妖一时懵了:“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死到临头,还不自知,还不快滚,趁本尊还高兴,没有杀心,饶你们不死。”景怡故意说得轻松霸气。
“哈哈哈哈……”四妖齐声大笑,“也不看看你几斤几两。上!”
四妖等不及了,挥舞着武器就冲上来。袋鼠人的短刀砍景怡的手臂,田鼠的斧头劈景怡的头,蛇人的长刺直插景怡的胸膛,狼人张开大嘴,又尖又白的牙齿咬景怡的腿。怎么办?景怡脑子电光火石般转过数个念头:“拔开短刀,闪不开斧头,闪开斧头,避让不过长刺,避过长刺躲不开利牙,哎,我命不好,第一天下山就遭遇大难,哎,不管他,就是死,死也要死的体面吧,长刺插进胸膛,总比被斧头把头劈成两半体面。”于是景怡头一偏躲过田鼠人的斧头,同时挥剑刺向袋鼠人,后发先至,波一声,袋鼠被刺穿,短刀叮当掉落一边;景怡迅速拔出宝剑,横扫田鼠,刷,田鼠被削掉了半边脑袋,倒在一边,死了;这时,蛇人的长刺刺到,波一声,插进了景怡的左胸,从后背穿出;狼人的尖牙也咬住了他的右腿,咔嚓一声,景怡感觉腿的肉给咬掉了。景怡来不及感觉到疼痛,碧泉宝剑继续挥舞,刷,剑光闪过,把蛇人砍成两段,两截蛇人在地上扭动了一下,死了;收回剑,对准狼人的脖子用完力气插下,噗,碧泉宝剑穿透了狼人的脖子,入地一尺多。狼人嚎叫几声,被碧泉宝剑钉住了,挣扎几下,死了。景怡拔了几下,没拔出来,没力气了啊。
袋鼠人没死,但也剩下半条命,伤口在涌鲜血,它看风头不对,捂住伤口,踉踉跄跄逃走了。
景怡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往后退,背脊撞上一根大树,才稳住。他靠在大树上,瘫坐着,一手扶着大树,一手握着穿透了胸膛的长刺柄。他觉得自己的鲜血在汩汩往外流,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好像自己的元神在乱撞,就要从伤口钻出自己的肉体,景怡死命憋住:“求求你,不要钻出去。”
“哎,我真没骨气,死之前还是这么窝囊,低声下气地求人家,——哎呦,不对,不是求人家,是自己求自己,不算窝囊,自己求自己,真的不算窝囊。”
“我要死了。师傅啊,弟子就要死了。弟子太倒霉了,第一次下山就给您老人家丢脸了。”景怡看看死在旁边的三妖,自我安慰说,“弟子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起码为民除害了。师傅啊,您在哪里?知道弟子就要死了吗?弟子觉得自己头很沉,就要睡着了。”
意识越来越模糊,头越来越重,景怡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可是过了很久,太阳都偏西了,蝉都不叫了,除了很累没力气想睡觉外,景怡还是没死,朦胧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景怡,师傅来了。”师傅现身了,他过去把碧泉宝剑从狼妖脖子上拔下来,在狼妖身上擦干净血迹,提着,走到景怡面前,呵呵呵笑着说,“景怡,师傅来了。”
“师傅,您怎么现在才来?”景怡醒过神来,声音带着哭腔抱怨说,“我快要死了,刺穿了我的胸膛啊。”
师傅用手指弹弹长刺,说:“的确,刺穿了胸膛,一般人真的没救了。你怕死呢。”
“师傅,您没死过,您不知道就要死的感觉多难受。”
师傅呵呵笑着:“师傅还真的不知道。”
“您还笑!师傅。”
“为什么不能笑?”
“您骗人。您不厚道。”
“师傅怎么不厚道了,骗你什么了?”
“我跟您十年,您什么本领都没教我。”景怡嘟哝道,“我连四个动物都打不过,马上就要成鬼了。我没救了。”
“哈哈哈。”师傅大笑,捏住长刺,轻轻一拔就拔出来了。
“师傅,您把长刺拔出来,弟子不是死得更快?师傅,弟子不想这么快死,要和您多说几句话,能说几句就算几句。”
“可是你不是一般人。景怡呀,师傅哪里骗你了,你已经修炼完成,小小一根长刺,又如何刺得穿你的仁心!你站起来。”
“师傅,我的腿给狼人咬了,站不起来啊。”
“你看看,你的腿哪里有伤,早好了。”
景怡摸摸自己的左胸,一点事都没有,心还在里面咚咚跳,看看自己的腿,一点伤痕也没有,他兴奋地跳起来,来回走动:“师傅,真的没事了?真的没事了。——师傅,您去哪里了,怎么不见您了。”
遥远的天边传来师傅的声音:“景怡啊,碧泉宝剑你带着,师傅已经放心了。你去闯荡吧。唯有正义仁心,那是战无不胜的法宝。”
但景怡感觉大腿还是很疼,看来狗牙比长刺厉害,很疼啊,他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比狗还凶恶的脸面。——是包工头,景怡一下子就清醒了。
“起来!起来!看看你们,什么时间了?还睡!”包工头一边用力皮鞋尖踢景怡的大腿,一边恶狠狠地喊着……
太阳白花花,午睡结束,该起来搬砖了,师傅说今天无论多晚,一定要砌完这扇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