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在第几泡上,那杯陈皮普洱由深棕转入了酒红,公道杯中的最后一滴滴入了幽蓝的建盏中,青暗的灯光在水面的涟漪上折映,老金的话密了起来,仿佛不知情的雨后,结束正是开始的铺草,拢一拢,便是一床新铺。
四人悄然对坐于午夜时分,一颗燃尽又亮起的烟草,啵啵的吮吸声,滋滋的燃烧声,混合出禁夜里振聋发聩的交响乐,隔着遮光帘星幕无力的闪动,松枝软弱的摇摆,玻璃以外的世界仿佛按下了静音键,动且无声,老金盘腿坐在架子床上,斑驳的床架吱呀一声,躺椅上的阿水抬眼一撇,伸手端起了面前透明的玻璃杯,杯中的茶汤沉着棕色,浅尝一口,苦涩瞬间涌入口腔,“太燥”阿水轻点一句,正盖上壶盖的玉少立刻回应“才第三泡,茶的碱气是浓了些,再润个二三次就差不多了”,说罢拿起烟盒递给阿水一支烟,吧嗒一声,青烟一瞬便掠过了公道杯,与茶汤腾出的热气交织上浮又慢慢落下,“水哥,你说明日一别,大概率何时能见?”玉少怅然的问到,“见嘛,总归是能见到的,人一生几时能遇见几人,是有命数的,待能见之日自会见到的”阿水的语气还似平常那样似笑又非笑的,但仿佛又游有一丝伤感只是不容易读出来罢了。
“要走了,终是要走了”老金开了口,“做事前想着还有几个月,谁知这一趟竟做了这许久”话叠话的絮叨着,“有时我就在想,此时此刻的我们在一起做事,未相识前不提,彼时的我们是否也在同此时此刻一般的一起做事情,待我们一捧白灰洒落后,我们是否又能向此时此刻一般的做事情,没有的话,我们又都在干什么?”苦思无解呦~,老金自顾自的叹着,“总是怕死嘛?”玉少随口一问,“间或有吧”老金思过便答,“但我考虑的总不是这个”“是不知所踪,还是不知所归”智先生紧着又问,“是也不是,我不知所想为何,但又时常在想……唉~”老金似乎困惑了起来,一边自我解说着,一边又自我否认着,“到时难得见他能如此认真的思考一个问题,只是逻辑嘛,同平常一样”阿水翘起嘴角盯着茶杯缓缓说道,老金平时的逻辑便是如此,就像是一个三米的巨人长着35尺码的脚,上半身的毡帽配笔直的西装搭上下半身笼统的棉裤配人字拖,似装也不是装,fashion到完全不搭着。大家还在联想阿水的语言,智先生倒是快快的搭出了话,“你是在想平行世界吧?”“啥叫个平行世界?”老金反而疑惑了,“就是宇和宙的关系,时间与空间,打个比方‘在这一时段里你所在干的事情,在未来或是过去的某个时段里也会有一个和你一样的人在干一样的事’这便是平行世界”“感觉像是迷信”老金皱了一下眉嘴唇没动,声音确出来了,玉少泡好了第六泡茶,添入了阿水的杯中,“饮吧,醇了些”阿水掸了一下烟灰,拈起杯浅吮一口,无味,口中烟味太重,缓了缓又咂了一口,轻合上眼,享受的丝丝吞咽下这一缕清香,“有味儿了,手艺精湛了许多”,话罢又紧着含了一口在嘴里,随着腮帮的起伏,是要把这茶的香气嚼碎于唇齿之间,“温润醇厚啊”随着阿水口中徐出的热气这句话到底是出来了,不走舌面,走牙缝,生怕气量大了就带走了这残留香,“品酒品茶?”玉少笑问,阿水翘着嘴角平静的说:“一样……一样,都是多了能醉人,少了能醒人,恰到好处则能怡人的天地精华呀!”
玉少听着续上了阿水的杯子转头看向辩而不论的智先生,递过一支香烟,直打哈哈“好了好了,一个思想非要征服另一个思想,那也不是一把椅子和一架床能完成的”顺手拢了拢遮光帘,星闪洒进了地面,泛起一层雾光,大家像是有约定似的一瞬便息,静若寒蝉,抬眼望了一下烘在玻璃上的余光,又都重重的叹了一息,低头端起了各自的杯盏,咂了一口,只是咂了一口,玉少先开口“老金,间或怕死,却又不信迷信,科学理论又不能称了你的心,从何而解呢?”“无解”老金耷拉下一条盘着的腿,或许是麻了,肌肉在微微跳动,“既无解,何必发问?”“问己不问人”“那你又何苦一说呢?不应你当是我们不近人情,应你吧,出口总是被你拒之”,玉少抿了一口茶,陈皮香浸了口鼻,阿水笑了,“人不是所谓在与不在的,你既惧死,又何必思亡呢?徒增烦恼罢了”“‘缘在吾辈之身俱有体现,‘在’与‘不在’、彼时某刻,与手拈茶杯此时此刻,能感能触,能思能想的不是一样么?食今人之粮,思它年之行,不可谓无趣,实在为杞人也!”
智先生抚了抚杯沿又俯下嗅了嗅茶气,“嗅还是品,思还是触得看你自己,陈皮依旧是陈皮普洱依旧是普洱,此时的茶气依旧是此时的茶气……嗯~香诶!”
阿水蓄力起身扶了扶腰从缓步进了茅房,抽水声落下,他咧着嘴负手径直而去消失在走廊的黑中,智先生端详了一会儿将灭的烟头终于把仅存的火星又续在了一颗笔直的烟草头上,滋滋的燃了一阵,老金自顾自的叹了一声侧卧下去,嘟嘟囔囔着“真不知彼时的我们在干啥呀”玉少续上了第十五泡,盖上壶盖,墙上的挂钟于六时天明已过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