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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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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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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的秘密

2024年国庆期间,远在内蒙古的大学同学老三突然给我来了个电话,说在央视节目看到广西百色美食,想起了我,我们聊各自的工作生活,聊起了大学的青葱岁月,还聊到了老三大学时代的一个秘密,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

1986年9月,老三自内蒙古赤峰市宁城县乡下搭班车,坐火车,一路南下;我从广西德保县荣华乡东江村出发,步行,坐班车,乘火车,一路北上,我们相会在湖南长沙金盆岭,成为了长沙交通学院土木系的同学。那一年的公路与城市道路专业共有四个班,我和他在公86-1班,班里有34位同学,其中女同学4位,可谓万绿丛中一点红。

我们寝室住着10位同学,共有五个标准上下铺铁架床。不记得是自选铺位还是学校安排,反正老三睡下铺,我是他的上铺。

开学后不久,我们寝室十位同学开始根据年龄大小按江湖兄弟般排序,从老大,一路排到老十。我排在最末,同学称我为老十或者老小。

就这么一排,同学之间的关系似乎一夜之间亲近了许多。

老大来自江苏,戴着个眼镜,很儒雅;老二来自河北,个子瘦高,一脸的青春;老三来自内蒙古,个子不到一米七,不像个蒙古大汉;老四来自湖北,据说入学分数很高;老五来自湖南,湖南口音很重,有一双智慧的眼睛;老六来自安徽,当时比较神秘;老七来自江西,随身带着一把吉他,课余爱显摆两手;老八来自安徽,说话很有分寸;老九来自湖南,头发微卷,很注重仪表;我自己名副其实,年龄最小,个子也最小,一口标准的广西普通话,老大、老二、老三轮番给我正音。

老三和我都来自农村,又是上下铺,交流自然比较多。我们两个都获得了学校的助学金,但他家里具体有多穷他很少提及。我只知道,由于衣服少,他一个星期只换洗一次,若是哪一次没有了换洗的外套,就找老大借着穿。

某一天,不知是哪位老兄提议:一个星期内早餐中餐只啃馒头,看大家能顶得住几天。老三积极响应,举着双手,连呼“同意”,声音洪亮,动作有力。现在想来,我们同寝室的同学家境各不同,有困难的,有过得去的,当时这个提议竟然不可思议全票通过。

不过,仅过了两天,就有个别同学顶不住了,接着陆陆续续有同学跟着退出,我已不记得自己坚持了几天,只记得坚持到最后的是老三。那段时间,老三在寝室里啃着馒头,吃得津津有味。

在这之前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见过老三在寝室里吃过饭,在饭堂也没碰见过他。后来才得知,原来他是为了控制伙食费,每个星期只允许自己吃一次荤菜,平时就是一个素菜,或者一天只吃两餐。每次到饭堂打饭都是避开同学,悄悄地到没人注意的角落,狼吞虎咽吃起来。

由于营养不良,大一上学期他就曾两次晕倒。一次是在饭堂排队打饭的时候,是公86-3班的一位来自辽宁的同学叫醒了他;一次是在上课期间,同桌的老九还以为他睡着了。

“当时的我有点像《平凡世界》主人公孙少平一样——中午独自一人蹲在房檐下,躲避同学啃着两个高粱面馍。”电话里的老三声音也低沉起来。

老三说,为填饱肚子,改善生活,大一下学期,他开始帮人运货卖苦力挣运费,后来认识了一些人,知道了一些生意门道,自己在学生楼一楼的楼梯拐角与人合伙开了一个小卖部,做起了“倒买倒卖”的生意,他主要负责进货与送货,从卖沾着白糖的白饼子和方便面做起。

刚开始,由于品种少,过于单一,收入并不好,后来增加了烟酒和其他学生日常用品等,收入才逐渐提高。一年后,很“抠门”的老三变成了“大方”的老三。从某一天晚上第一次给我们寝室的每一位同学一个白饼子做夜宵的时候起,他开始解决了自己一日三餐的温饱问题。我也开始看到他在寝室吃饭的身影,也看到他在饭堂与同学有说有笑同桌吃饭了。

对于学习,他跟我说过,经过努力,他各门功课的成绩也能突破80分,已经证明自己的学习能力了,现在就是“60分万岁”,他要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做生意上,这是他改善生活的主要途径。性格内向不善交际的我可不敢迈出这一步,跟着他学习做生意。当时我想,除了一份助学金,我还可以通过提高考试成绩获得奖学金方式改善我的生活,后来我也实现了目标。

1990年毕业前夕,老三悄悄告诉我一个秘密:他将携带一万元的存款毕业。

“一万元!”我退后两步,瞪着双眼看着眼前和我朝夕相处四年的老三。我知道他做生意赚了钱,没想到竟然不声不响成为了万元的土豪!

他忽略我的表情,贴近我耳语:“老小,这事啊,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紧紧拥抱着他,接受他离别前给我的珍贵礼物!

2012年,我携家人到内蒙古旅游,老三热情款待,全程陪同,让我家人见证了我们同学之间的浓浓情谊。在内蒙古大草原上,我们喝着马奶酒,吃着烤羊肉,听着内蒙古民歌,回忆着我们大学的青春岁月,在喝到酣畅时老三才跟我讲起“万元存款”背后的故事。

那天晚上,我和老三躺在草地上,感受微风中清香的青草味,心随天地走。老三高亢悠扬的歌声,唱醉了天上的点点繁星。

老三说,在大学的夏天,他利用中午休息时间骑着三轮车去进货,途中有一段长坡道路坡度很大,他分两三次才从坡脚把货物拉到坡顶。有一天真累坏了,他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悲伤委屈拌着汗水和泪水慢慢咽下!头顶上是火辣辣的太阳,屁股下是滚烫的水泥地,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那不知疲倦的夏蝉在拼命地鸣叫。他用手狠命捶打着地面,吼叫几声后,擦干眼泪,又骑上三轮车,向学校进发。

而每个暑假是老三最快乐的时光,他不必费脑筋去对付功课,又可以有充裕时间去挣钱。

其实,开始他是无奈苦恼的,因为没有钱买回家的车票。即便能买得起,他也舍不得,因为来回的车费够他两个月的伙食费了。他只能被动留在学校,孤独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寝室。而后来他却是主动留校勤工俭学的,因为他找到了暑假赚钱的门路。

其中的一个门路,是通过学生工作处,承包毕业班学生宿舍的清理工作。清理宿舍的人工费是小钱,大的收入来自卖废旧。他每一次数着手中收入不菲的钞票,想着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基本解决了,心里就美滋滋的。

他还把学生丢弃的好被子和衣服打包起来寄给父母,希望家里人有一个更温暖的冬天。还附信一封,说自己在学校做生意赚了点钱,家里不用给他寄生活费了,请父母放心,他过的挺好的,字里行间没提一个苦字。

有一年,他还请有事不回老家的老五来帮忙,承包更多的毕业班学生宿舍的清理工作。他们把学生丢弃的东西都集中在一个屋子里,在灯光下,听着老五录音机播放的电视剧《破烂王》主题歌,一边分类整理,兴奋忙碌着,直至深夜。次日,叫来收破烂的一次性拉走。

到了晚上,他和老五坐在校门口老奶奶的小摊边,点了臭干子和螺蛳,喝着冰镇的啤酒,想着这个暑假的收入,他情不自禁唱起了那首《破烂王之歌》:破烂的卖,破烂换钱,往日见人三分短,如今和人一般长,和人一般长......

他那特有的浑厚男高音穿破夜空,久久回荡。在那个炎热的夜晚,他身上的每个细胞都感到了爽爽的幸福!

老三说:“现在听到这首《破烂王之歌》,我依然感到十分的亲切。”

暑假期间,他还卖过明信片,卖过粮票,也卖过白胡椒,从中赚取差价,最高时两天就能赚到200元,是当时普通工人月工资的几倍!他暗暗得意,认为自己有做生意的天赋!

让老三念念不忘的是,他去进货的那个食品厂的几位员工阿姨和姐姐。那时他应该是这个食品厂年龄最小拿货最少的客户,却得到了她们最多的关心和照顾。他可以先拿货,一周后再付货款。有时候她们还带他去家里,给他做好吃的湖南特色菜。放寒假回家,她们还塞给他北方罕见的食品和点心,以及她们自家种的桔子。寒冷的冬季里,北归的老三,一路的温暖。

老三说,大学四年,虽然很辛苦,但有了这些的相遇与陪伴,让他的心里,柔软,甜美,阳光。

遗憾的是,三十年后他故地寻访,建筑物还在,可食品厂已不见了踪影,当年那几个阿姨和姐姐更是一个都未曾碰面。他很自责,若是自己提前十年或者更早时间来寻找,或许还能当面致谢。现在,唯有记在心中,写在纸上了——不知她们是否都还安康?

毕业分配时,老三本来可以选择去经济发达的沿海城市工作,但他还是放弃了,他说他要回去建设家乡。从此就一直在广阔的内蒙古大地上引吭高歌,三十几年来从未离开过。

不过老三依然喜欢折腾,工作之余,他以生意人的眼光观察着,寻找赚钱的机会。当然,有成功的,也有看走眼的。他体会到了鄂尔多斯的“鬼城”,也体验到了海南房地产的泡沫。他戏称自己与中国经济同呼吸共命运。

现在的他,在内蒙古鄂尔多斯市的一个事业单位工作。下班后几乎天天泡健身房,俨然就是一个健身达人。他还给我发来健身的视频,展示他健硕的体格,发达的肌肉,结实而有力量,他说现在可以轻松来四五十个俯卧撑。

谈到退休后的计划,他兴奋地跟我说,他要到处走一走,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会会久违的同学;邀请同学来内蒙古做客,欣赏“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一起“走马敕勒川”,“在天的尽头,与月亮约会”。

“老小,真诚邀请你再次带上家人,来我们美丽的大草原,我陪你们再游一游。待我们一起喝马奶酒,数星星时,再给你透露我的另外一个秘密。”老三的话语充满神秘。

我期待着,见面时分享他的新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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