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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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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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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儿飞

  是这样的一个夏夜,白天的热浪被习习凉风吹散了,远远近近的灯光刷地亮了起来,我和丈夫吃完饭后直奔艾青公园的江边。人到中年,开始懂得善待自己的身体,虽然肥肉沉甸甸地坠在腰腹两侧,割又不能割,只能徒劳地走几步。丈夫倒是很有毅力的,每天一大早就起床跑步,愣是从一个胖子瘦成精壮的汉子,简直和我倒了个个儿。走进松树林,这里的松树笔直高大,时有大大的松果“啪”地掉落地面,过段时间会再次悄悄地长出小松树来,生命就是如此接力循环。在这钢筋水泥的森林中,有这样一片松林存在多年,实是很难得。我们踩在弯弯曲曲的小径上,突然耳边传来一两声“知—了—”的叫声,像是序曲似的,快到江堤时,“哗”地一下来了一阵大合唱。不知有多少知了同时亮开嗓子,尽情歌唱起来,我突然想到一句诗“星光突然倾泻,炸裂树顶的幽暗”。就这样,我抱走了满怀的蝉鸣,思绪也随着习习凉风回到了往日蝉鸣时光。

  这些小东西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多少快乐啊!

  知了是虫虫家族的一员。“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花草树木繁茂之际,虫子也成千成百地繁衍生息,夏天就是它们的乐园。苍蝇蚊子自然也滋生繁衍且招人厌恨,它们会热情地和你打招呼,苍蝇啪落在你身上,蚊子还要冷不丁和你亲一口。梧桐树上,那巴掌大的叶片上也是很可怖的,人们叫做“老虎虫”的一种虫子又肥又大,绿色的身躯金色的头冠简直是虫界的霸王,它们通常在叶子的背面上懒洋洋地蠕动着,一不小心会掉到地面上,我常常疑心它们会落到我的脖颈里,每次见到都会头皮发麻,远远跑开。还有一种虫子就喜欢呆在李树上,好像守着它们的家,谁也不许靠近。有一次我见树上的青李子莹润可爱,便要伸手去摘,手臂刚贴到树干上,突然间火辣辣的,又痒又疼。细看李树乌黑的树干上,有几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绿虫子,全身竖着毛刺,对我的到来毫不客气。

  这些虫子都是有脾气的,不好惹,还是远离它们为妙。可有不少虫子是顶可爱的。夏夜,大人们坐在门口乘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我们小孩就相互追逐,有时我也穿着裙子即兴舞上一段。“腐草为萤”,天上繁星闪烁,小小的萤火虫就倾巢而出,它们提着亮晶晶的小灯笼飞来飞去,放眼望去,田野里都是点点星光。它们有时掠在树梢,有时也想过来凑凑热闹。每到这时,我们便忍不住伸出手掌,萤火虫躲了一下,但可能由于社会经验太少,一下子就成了我们的掌中玩物。那点光亮把手指都照得透明温润起来,它在掌心,不挠你,不扎你,只是小小地挣扎了一下,真是温顺极了。我捉了几只放在玻璃瓶里,放在床头,光一闪一闪的,好似装了几颗星星,把我带入了仙境一般的梦乡。

  可惜第二天早起时,萤火虫像是耗尽了电量,光亮不见了,这些小小的温顺的虫子,一夜之间变成了没有生气的小黄虫。我呆呆地把玻璃瓶拿出去,挖了一个小洞,把它们埋到了土里。据说它们只有二十天的寿命,绚烂过后,它们便以枯草为茔,生命如花开花落,如流星飞逝,是这样的美丽而迅疾。

  夏日里,能逗引起我们莫大兴趣的莫过于知了。

  知了像毫不谦虚的夫子,总说“知了”,我们会学着它说话,然后捧腹大笑。其实我们不知道的是,知了在成为知了以前,有将近三年时间是在黑暗的地底度过的,一朝破土而出,便竭力歌唱,似乎不这样不足以表达它们对光的喜爱。知了如此,蜉蝣的幼虫也是如此,但成虫的寿命就短得多,蜉蝣只有一日,知了便是两三个月。它们都颇有忍辱负重的侠士之感,而知了在树上,古人说它“垂緌饮清露”,颇有高洁之寓意。它的翅膀薄而透明,因此形容古代丝织品是“薄如蝉翼”。想不到这样一只黑不溜秋的虫虫,也被古人赋予这诸多意思。“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在浩瀚的唐诗宋词中,随便可以拈几句关于蝉的诗,可见,这些知了也给了古人很多生活的趣味。

  热气蒸腾时,稻子还在灌浆之中,荷花从淤泥里绽开大朵的花瓣,知了占据了高高低低的树木,声嘶力竭地鸣叫起来,四处都有它们,好像天气就是被它们叫得越来越热的。有时,可以看到它飞起来,薄薄的蝉翼呼呼地转着,一下子就隐身到绿叶丛中去了。我们通常吃过午饭去捉知了,顶着大太阳,悄悄地走到一棵树下。那树上俨然趴着好几只蝉,腿脚利索的,一纵而上,用力按住那黑色的脊背,待到它醒悟时,拼命拍着蝉翼也已无济于事。每到这时,我们便忍不住欢呼起来。当然,也有警惕性强,提早发觉人类行动的,眼看就要手到擒来,蝉却一个振翅高飞,飞到可望而不可即的高的枝干上去了。蝉更加响亮地鸣叫,好像在嗤笑我们的笨手笨脚。当此时,我们便只有叹息一声,转移阵地,寻找下一个猎物去了。落网的知了不能再飞翔,它的漂亮蝉翼被折断了一角,它便在地上打转。知了大概很不明白自己何以再怎么转都飞不起来,只是拼命地转,当此时,我们像看一个傻子似的乐开了花。现在想来,我们着实是把快乐建立在这小生灵之上,可那时我们只是觉得好玩。知了有会叫的,不会叫的,我们一挠它的腹部,怕痒的就立即叫起来,相当于我们人类被挠时抑制不住的笑声吧!也有做哑巴状的,我们便觉无趣,把它扔在一边再也不过问。

  不知哪一年起,听人说知了味道大好,于是乎,它们的灭顶之灾便来了。“怀璧其罪”,捉知了再也不是纯粹的玩闹,而变成了口腹之欲。我们是多么会利用大自然的一切啊,春天挖野菜,夏天摸螺蛳,秋天采野果,只有冬天,山野之中再没有什么可给予我们的了。因为知了的味美,很多人便到处捕捉它们 。知了陷入了汪洋战争里,有人开车停到栖满知了的大树下,打开明亮的车灯一照,据说懵了的知了就成群地落入了猎人的大网。那一段时间,家家户户的餐桌上几乎都有这样一盆菜。其实,一只知了也就一小口而已,我们为了口腹之欲却要了它们一条条性命。

  一旦开启了潘多拉魔盒,知了便再难逃厄运。当然,有人说它们是害虫,捕捉它们实乃匡扶正义。做生意的嗅到商机,从滋补养身方面进行宣传,把知了叫成“金蝉”,确实高大上了许多。于是渐渐形成了一条产业链,有人专行捕蝉之业,据说如今一小盘需要百元以上。

  走在江堤上,凉风习习,路边的垂柳垂挂下千万条柔丝,有时会拂过脸颊。江面上,五颜六色的波光像一匹彩绸铺展着,并随着波光摇曳。芦苇站在江边,它们好像挥动着旗帜在指挥流水大军。这一路,蝉鸣不歇,它们把这短暂的时光像蜡烛一样奋力燃烧,小小的身体里迸发出巨大的能量。不时有人迎面而来,于我不外是影子一般。惟有知了,它们再说着“知了—知了”,有些事不可穷尽,浅尝辄止即可。这样想时,它们又是令人起敬的哲学家了。

  生命形态万千,因这些小小的虫子,我们的夏日过得多姿多彩,也触摸到了生之勃勃的力量。假若有一天这些知了都不在了,虫虫们都远遁而去,夏天就成了一碗寡淡无味的清汤,除了热便只有热了。

  好在它们暂时是安全的,在高树上鸣叫着,树便有了声音,招呼我们到夏天的深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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