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番薯粉的淘洗过程

 母亲的土地

从前，她的土地遍及四野

穿旧衣戴破帽，背着锄头和晨露约会

现在，她的地盘缩微到家旁的小菜园

日日躬身在其中

她在微信视频中唤我回去挖土豆、采枇杷

尽管我们已飞离旧巢，她依然从土地里捧出果实

喂养我们，这些朴素的爱

像普天之下所有母亲

有一日，她烫染过的头发露出灰斑鸠的底色

让我惊惶，我离当年的她越来越近

她却不由分说，越走越远

番薯粉的淘洗过程

堂屋里摆着几匾番薯粉

一块块，莹白细腻

番薯好养活，在地底下一窝一窝地长

早年，母亲拿藤和叶喂猪

我恍若见她挽起衣袖，把一大堆红粉粉的番薯淘洗切碎又用纱布过滤

一道道细致地去粗取精，淘出薯之魂

它们有如此洁白的内心

朴实而不娇嫩，多像母亲

霜雪落下来，她的眉眼仍生动潋滟

一个人也可以从内心捧出结晶，方不逊万物

方不白来一遭

缝补

摸索半天，缝纫机的针头在裙边上“的的”跑了起来

“量体裁衣”，一些技能逐渐失传

而生活总有些边角需要缝缝补补

我活得不如路边那株栾树精致

在白云下花满头

我也不如那只飞鸟孤独

它无声地拍动翅膀，丈量孤独的辽阔

这些时日，我不在井沿打水

一个好大的月亮与你照面

我在寂寞深处捏起月光一样的银线

父亲的晚年

过上了梦想中的闲居生活：

一日三餐，养花种菜，坐高铁到临近县城

两次新冠

和母亲一起颤颤巍巍走过

身体已成破败的风箱

时间的刀刃，无数的重压

四时不断的劳作，无形的鞭子

抽打的陀螺

在老年的港湾里才得以喘息

看似平静的晚年

谁又不是在走钢丝，迎接一场场腥风血雨

父亲，你变回了小小男孩

配得上一枚大大的勋章

追逐

在我前面行走的那个女子

留下足迹，我踩上她的20岁、30岁、40岁……

她始终和我保持20步距离

照镜时，恍惚看见她的面容

举手投足是她的影

我已渐渐成为她

如果交换人生，她一定比我精彩

她囿于一方小小的天地：

植入我们记忆的味蕾

捏着缝衣针缝补了我难以言说的漏洞

呼唤我时

——像风吹过五月的绿草坡

一浪一浪地起伏不停

又像一只口琴，吹响乡愁的气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