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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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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落在中峰洞的文字

你或许畅游过浩渺的三峡,也可能攀登过壮美的黄山,还可能探寻过奇险的昆仑,若你有幸置身于四川省通江县诺水河风景名胜区的天下第一洞中峰洞,探洞天之秀,揽奇峡之丽,睹湖海之幽,必定忍俊不禁:为之击节而歌,为之赞叹不已,为之如梦似幻,为之流连忘返。

笔者生长于诺水河畔,出没于青山秀水之间,望绝壁、赏林泉、沐日月、觅幽趣、感神韵、捉灵感,可谓乐山乐水、山水相融,虽无妙山香水之语,亦不敢有秀色独吞之念。不揣冒昧,斗胆将散落在中峰洞的文字一一拾掇,奉献予超尘脱俗的自然界,探奇访幽的寻芳者。

中峰洞,称为佛光洞。关于洞天佛光的传说,令人肃然而神往。很多人都见过峨眉山金顶的佛光,何曾有人见过洞天的佛光呢?可大自然神工鬼凿,竟活生生地在中峰洞天生成了这旷古烁今,举世无匹的奇景。洞内曙光通明,佛光毕射。难道这不是冥冥中的造化之功么?改称中峰洞,则因为一个独特的人物。那个人就是明朝逊帝建文帝。建文帝“牢落西南四十秋”时,果真来过中峰洞么?答案是扑朔迷离的。然关于佛光洞改名中峰洞的诗作也流传了下来。宁愿相信它?还是干脆否定它?

而关于建文帝与三潮水的故事,则更趋近于真实性和平民化。在中峰洞外的三潮水,“建文帝祈雨救苍生”的故事之所以能够凸显真实性,是因为这个时候他早已失去了君临天下的帝位,终于可以看见和接触到实实在在的百姓生活,否则,他怎么会如此虔诚而仁爱地为民而祷呢?

中峰洞是幸运的,因为这段历史,使它增色不少。这样说来,建文帝是否也应该被记上一份功劳呢?

这是一个融奇险雄秀于一体的洞天,它敞开博大的胸怀,集幽谷丽峡于腹中,纳山川河流于胸中,寓洞中之洞于怀抱,何其气势磅礴,何其壮美险奇!

洞中有峡,峡中有洞,洞洞有景,景景妙绝。峡谷百川归流,内有暗河流泉,浅处可涉足行走,深处须舟筏横渡,幽处能对水思幽。乳石琳琅满目,千姿百态,曲折延伸,深不可测。洞壁多有酷似神人、仙女、罗汉、侠士的图案。且深宫大殿相连,莲台宝座居多,亭台楼阁毗邻,更增添了洞天幽怪神秘的色彩。

溯洞而行,沟壑纵横,奇幻迭出。峡谷中,重重叠叠、盘盘桓桓、愈走愈幽、愈走愈迷、愈走愈幻。在我想把风景变成文字的这一瞬间,才深感自己体验的浅薄与文字的苍白。这峡谷绚美的诗情、画意、韵味,许许多多竟从我的感官中一滑而过,悄然难觅了。这个世界上,太美的东西如同精灵,纵有灵性的语言亦无法控制住它。日月沧桑、经天纬地,既然造化给了大巴山这一段神洞妙景,就注定要让红尘中人瞠目结舌了。

山的灵性在水,水的灵性在洞,洞的灵性在人。中峰洞的水以它千古不衰的激情,吟唱着大自然优美动人的韵律,追逐着峡谷洞穴跌宕的河床,或岩缝涌流、或蜿蜒流觞、或奔泻如注、或明淌暗穿、或飞龙喷珠,真真是姿态万象,旖旖千般,意象迭出。

日月峡谷中幽潭碧波晶莹,湍流玉带叠影。若在急雨之后,峡中就如同上演着一台恢宏而精美的洞天协奏曲。岩上白练飞空,如丝竹合鸣;潭中幽咽鸣泉,如泣如诉;谷中激流奔腾,动人心魄。它们泻过凸凹不平的河床,冲过累累乱石巨砥,蓄势箭发,冲下深潭,鲛绡劲展,猛不可挡;捣珠崩玉,烟雾腾空。其声轰鸣回荡,如同虎啸狮吼,万鼓齐擂,磅礴雄壮之势,令人悚然惊振。

这仅仅只是大自然的造化吗?关于它蕴藏的铁拐李与云梦仙子的故事,则使这原本佛光四溢的峡谷幽潭显得更加佛缘天成。游过如此天人合一奇观的红尘中人无不思绪万千,浮想联翩。至此,也就不难理解建文帝在佛光洞内参禅悟道九九八十一天后,写下“凤隐中峰日红远,龙潜洞海碧云深”的诗句了。

在神秘莫测的“洞海”里,溪水平缓如镜,悠然流淌着,脉脉无语。不时有峡谷外面的清风吹拂过来,溪水便皱起层层细纹,偶尔有扁舟飘然而去,倏然划破洞中之水,水中之洞。这方深藏大地母腹的精致细腻、滑润如玉的海子,倘有仙女企盼浣纱,这,不正是最好的来处么?

秀水出奇石,“苦海”生禅意。有人称这方波澜不惊的洞海为“苦海”。四周奇石耸立,因形得意,构成的景观竟也都是点缀风光的灵物,如巨幅国宣,大师笔走龙蛇、书画丹青。洞海的尽头,有数百米绝壁嶙峋起伏,一架铁臂钢柱浇铸的吊桥沿壁吸附,若长虹卧波。错落堆砌、清澈飞溅的溪水,琅琅穿过,水声流连,可玩可赏。

畅游罢洞海风光,游人依依不舍,沿壁而出,于水雾弥漫中走出曲径通幽的洞道,记忆中最深刻的一定是那句“跨越苦海,奔向天堂”的吉祥谶语了。

月色和雾岚是中峰洞的神秘面纱,也是中峰洞灵魂精气的象征。正是它们,在洞中变幻出千般气象,在峡谷中滋生出别样风情。

因谷深峡窄,洞中的云雾时时都在变化运动,云蒸霞蔚,景象迭出,使你来不及想象、来不及惊讶。幽长的峡谷刚刚还澄明如洗,不知何时,云雾从谷底蒸腾飘荡起来,似霓裳、似羽纱,如玉带、如白练,丝丝缕缕牵连着、飘绕着、徜徉着。有的神秘消散于大气之中,有的成云幻霞飞上天空,有的在峡光中迷幻绚丽。一时间,把整个峡壁、洞天、沟壑变得绰约朦胧,恍若梦境。

岚雾幻化生成的洞天福地,仿佛仙境,衣袂飘飞的銮驾,感觉悄然幻化,在洞峡里悠然翔舞起来。忘形之中,偶尔有一滴雾气凝成的岩溶从洞壁上滑下来,悄然滴落在颊上,使你顿时醒过神来,回归浮世。苏东坡曾说过的“悄然而悲,肃然而恐”的感受,设身处地,才有了真正的领悟。然而,佛光洞的佛光与佛缘,却实在是一种情绪的过滤,会给你带来一种清心彻骨的美感,心若止水的静谧。

无论是金钩还是银盘,亭午夜分,佛光洞中的日月星辰都好像挂在峭壁上似的。有了它清辉的沐浴照洒,峡谷在晦霭之中,充溢着无限的缱绻温情。清风阵阵摇曳,于青翠间,万千岩溶闪动着鱼鳞般的银光。溪水如一条长长的白丝带,蜿蜒漂流出一种古今如斯的忧郁情绪。清澄朗然、万籁俱静,洞外草林中受惊的鸟儿三两声鸣叫,漫传峡内,更显峡谷的清幽与神秘,恰似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里“空里流霜不觉飞”“月照花林皆似霰”所表达与抒写的真情实感与诗词意境。

探寻与沉思,联想与回味。这里的每一尊石,每一脉泉,每一道峡谷,都在洞天的怀抱里优化组合成醉人的景观。它们妙趣天成,在你的感觉中无不妥帖、血肉相连,有着挪不开、转不动的关系。置身洞天世界,凝神会意静默玩赏,你会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帧风景。甚而不知你是在洞中,还是洞在你心中。有一种禅意生成,有一种佛缘胶结,有一种美感躁动,在一瞬间要你从遥远的亘古穿越时空隧道,走进永远的未来。

中峰洞是一个满载如梦似歌的清纯名字,是一个具有浪漫摇滚的诗意名字。因此,天,要用奇景,挥洒其雄壮造就神秘幽感;地,要用神妙,连同其玄然孕育奇美绝伦。

是的,郦道元没有来过,徐霞客没有游过,李太白没有赏过,陶渊明没有居过。缺少帝王封禅题谒,也很少圣手方家的碑铭石刻。它的风景,也许缺乏人文的深度和名胜的风度,正如美玉缺少浪漫的故事,杰作缺少圣贤的序跋,显得那样清纯、自然、质朴和幽闭,却又恰恰在毫不掩饰和做作中,完成了自身美丽超越,与俗世参悟。

滕子京说过:“天下郡,非山水环异者不为胜,山水非有楼观者不为显,楼观非有文字称记者不为文,文字非有雄才巨卿者不成著。”也有古语讲:“天下好山水,必有楼台收;山水与楼台,又必文字留。”这些,或许都不是中峰洞的强项。帝王的游历,只有诗文传说,没有题刻。太子的冤屈,只有《黄台瓜辞》和一抷青冢相伴。而茅舍与楼台,早已成为文人雅士诗赋中的冷冰记忆。

正因为没有这一切,少了对它的鼓吹传扬,才没有给它带来世俗的拥挤,也才没有使它沾染尘世的媚俗。从洪荒到现代,多少磨难,多少变迁,它仍然保持了处女般的神秘与纯真的诱惑。对今天的游客来说,在这里,可以与自然轻松地交融,心中没有沉重的负担,也没有古人、名人的诗文限制你的想象。你的信心和勇气,你的智慧与尊严,在这里如清风朗月,完全可以与峰壁同高,同山水共永。

中峰洞,沉默了亿万年,孤独了亿万年,寂寞了亿万年。假若当年白居易来此游过,“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的诗句便绝不会咏给杨贵妃。时光最终留不住美人红颜,青春冰消玉殒,恰如过眼云烟,山水却激情飞扬,与岁月永存。千百年过去了,显露在我们面前的洞天依然秀丽如初,依然俊俏婀娜,依然迷人沉醉,依然风采照人。

有人说,山神秘而水亲近,水温柔则洞窨然。我却以为,山神秘缘于它的脱俗而立,奇性独立;水亲近在于它追寻不止,品格滋润;洞窨然则因为它的博大胸怀,虚怀若谷。

走进中峰洞,你必然会猜想它如何生成这奇绝险峻的奥妙,如何从远古洪荒走来的历史踪迹。大约三亿年前,这里还是浩渺大洋,而今的万丈峭壁上的古栈道、悄然逝去的诺水河,完全可以印证沧海桑田的秘密。地球的历史以岩层纪年,万物的生命靠化石为证,中峰洞的奇景当然任岁月镌刻。

凭谁问?中峰洞在地球死寂荒凉的远古时期,经历过怎样辉煌壮烈的诞生?又经受了怎样艰苦悠久的跨越?也许发生过一场惊天的崩裂?也许经历过一次地震的塌陷?在悠远漫长的期盼中,苍莽大山被一江春水用坚韧的爱,淘洗出了一条美丽的深渊。

我不想破译洞天生成的谜底。但是,它如铣如削、如劈如割的峭壁,在我的仰望中错杂着、叠破着、耸立着、延伸着,产生着一种超乎绝望的悲壮。生命,原本柔弱而渺小,可精神与意志却始终是永存的。

也许有人会想:生成这般神奇的风景,总该有一些华丽的名字来牵动一串美妙的传说。中峰洞却很少,它的命名纯粹只是为风景点题,留给我们的是不尽的想象空间。它的名字,是要有想象力的描绘,是要有婉转动听的韵律,是要有性情独钟的概括,还要有古典意境与情趣相融合的美感滋润。

看山、看水、看树、看洞、看景,迤逦折行,曲径通幽。想天地洪荒,沧海横流,面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中峰洞注定要实现自己山崩地裂的变迁和如梦如幻的洗礼。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历经几千万年,终成今天的名副其实,大美大妙大奇大幻的模样。因此,如果说大自然也可以参与国际大奖角逐的话,我认为中峰洞是绝对有资格和实力问鼎诺贝尔文学奖的。

在历史与现实不期而遇的今天,中峰洞正期待着、呼唤着一次神圣的机遇,来为自己的秀丽与俊美别上闪光的钻石胸针。中峰洞,神奇的洞!梦幻的洞!别怪我姗姗来迟,我用我可能词不达意的语句,来向世人揭开你太久太久的沉寂。

十一

世人都熟知那首可与《七步诗》媲美的《黄台瓜辞》: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二摘令瓜稀。

三摘犹可怜,四摘抱蔓归。

这首诗的作者就是唐高宗时期的太子李贤。武则天当朝时期,大肆排除异己,深受民众拥戴的太子李贤被皇室的“莫须有”贬谪巴州。李贤太子取道巴州,就是走的经中峰洞畔而过的这条蛮荒偏僻的米仓古道。据说,他还游历过中峰洞。而今,细心的游客一定会在洞中那些滴泪的钟乳石中,找到与太子相关的遗迹。李贤太子来到巴州后,人在草野,心忧庙堂。忧国忧家忧天下,却只得终日寄情山水之间。

武则天在接连废除三个太子后,终于当上了神武皇帝,开创了中国历史上女人做皇帝的先河。李贤写下的这首悲天悯人之作,也最终断送了他的性命。武则天很快便忘记了这些血雨腥风的故事,然而历史不会忘记,大巴山不会忘记,中峰洞更不会忘记。李贤太子的传说在朝典中仅寥寥数字,在巴山诺水却留下了精彩的篇章,民间更是家喻户晓。旅游中峰洞不能不接触李贤太子的故事,这不正与建文帝的境遇异曲同工吗?谁说历史缺乏巧合呢?

一个逊帝,一个储帝,都因为遭受迫害,最终流落江湖;都因为抛却了锦衣玉食,最终寄情山水。中峰洞何幸,躬逢两位人中龙凤,蕴藏两般千古盛世。这或许就是冥冥中的巧合与机缘吧!

十二

北魏文学、旅游大家郦道元描述三峡的“素湍绿潭”,“清荣峻茂”,早已经成了千百年来的经典。若套用这八个字来描绘连接中峰洞内外的峡谷深潭,则再恰当不过了。这奇伟的洞天峭而不瘦、险而不枯、幽而不诡,奇绝而富于变化,耸峙而灵秀温柔,蜿蜒而大气磅礴,全仗了与之衔接的洞外九坡十八弯,以及荫茂的原始植被和充足的溪涧活水。

中峰洞外植被茂盛,动植物品种众多。有金钱豹、锦鸡等各类珍奇动物,天麻、银耳、杜仲等名贵药材,既是大自然中罕见的动植物基因库和聚宝盆,更是一座气势恢宏清静自然的“天然氧吧”。

独特的山川地貌和四季分明、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造就了中峰洞古朴、天然和原始的自然风光。这里山环水绕,水拥山抱,蓝天白云,绿叶红花,生机盎然,出神入化。唐思宗时期诗人谢遴写下《巴女词》:

巴川积水极岷峨,巴女明妆艳绮罗。

为语秋江风浪急,断肠休唱木兰歌。

用诗的语言对中峰洞外的乡风民俗和风土人情作了详尽的描绘。

那连绵拱拥的山峦,林木郁郁葱葱,碧绿青翠,充满“负势竞上,互相轩邈”的蓬勃生机。青杠、红枫青春如少年,英俊挺拔;银杏、水杉干练如老人,道貌岸然;楠木如女子,风姿绰约;樟树枝叶婆娑,蓬勃多姿如少妇。每一棵树都生长着一个生动的故事,每一片绿都恣肆着一曲生命的交响。枝叶相交、藤萝相攀、根须相缠、高低错落,在一个生态系统里相依相伴。山风不时吹来,树梢轻柔呢喃,似有倾诉不尽的骨肉亲情,弥漫着一派宁静与温馨。若遇到暴风骤雨,每一片树叶顽强的歌唱,便联合成浩荡林涛谷风的奏鸣,声震峡谷,惊天动地,让天为之动容,使地为之动情。

攀援或探寻于旷野之中,许多树中的君子或丽人会令你肃然起敬。涧溪中,红枫凛然高标,抱水中磐石而长;峭壁上,野花迎风招摇,其妁约风姿,如岩隙间奇松挺秀。沟壑中,氤氲的雾气飘逸而飞,像偶尔勾起的一段岁月的沉思。它们静观了数百年的风雨袭扰,经历了无数次的日升月落,让人总是联想起“逝者如斯夫”和“往事已矣”的感慨。

更奇绝的是,临江壁立的那些米黄色、浅红色、灰白色的峭壁上,巍然生长着众多参差的树木,佛头僧面,形神兼备;仪态各异,风情万般。它们以一种豪放的性格,借天地间弥漫的雾气,用钢铁般的意志忍耐住千百年的寂寞与苦难,在岩缝里扎下根来,不畏风霜雪雨,临深渊而逍遥。它们用躯干、用虬枝、用穿透岁月的根须,在云崖陡壁上或倒挂、或纠缠、或弯曲、或盘旋、或斜出,纷纷向着一线天空青翠曼展。以潇洒的风姿装点着绝壁的风光,消融着大自然万载不灭的孤独,也期盼着千百年后的有缘者或多情人歌唱吟哦。

十三

中峰洞虽天远地遥,却北出汉中,连接三秦,扼米仓古道要冲;南下绥定,连接渝州,利通江达海之便。神奇的大自然钟灵毓秀,能造化出如此壮丽的风光,必然蕴含着丰厚的文化积淀。那位生长于中峰洞畔的学士,恃才傲物的邑贡张勉斋,原非饱学名士,却集中峰洞周围之景写下了54字的长联绝对。虽不可比拟孙髯的“大观楼联”和李善济的“青城长联”,却也为中峰洞增添了何止千万倍的神光。因此,张勉斋居住之地被后人誉为“张公岭”。

与张公岭相对的凤凰坡上,竟生“五子柏”,因该地三代五人进士及第称为神奇。至今古柏尚存,虽数百年仍葱郁繁茂不衰。难道仅是历史的巧合?号称大巴山“文明活化石”的三奇墓碑群,更令人深思。碑序为清末状元骆成骧撰,墓联为清代著名书法家何绍基书,碑石为乌龙玉石。“三奇”合一的墓碑,竟落户在大巴山深处的中峰洞畔,不可谓不奇。“三奇墓碑群”之奇,不在本身,当在奇外,更在巴山诺水!

未必这“奇”之谜底,在山水间?在大巴山?在中峰洞?现在看来,谜底的价值,早已跨越时空,超越了它的本身。

十四

谁说中峰洞这方水土,就没有属于自己的丰厚文化底蕴呢?只不过他们的名气无法与屈子和太白相提并论罢了。

明崇祯十八学士之一的通江籍文人向玉轩,辞官归隐诺水河金童山和中峰洞,曾写下千古名篇《二洞记》《洞里闲居望江南三章》,文字优美,流畅清新。尤值称道的是他的《山居》诗:“结庐东山下,心清事自幽。倚槛观鹤舞,临水看鱼游。”短短20个字,活生生再现了400年前又一位陶渊明式的隐者形象。不难想象,设若向玉轩压根没有辞官归隐,或者原本只悠然游历中峰洞,而未能洞畔结宅,怎会写出“醒来不见黄陂犊,寻到落花流水边”的诗情画意;遑论“帘卷山色,枕上江声……恍若三十六坡含霁色,将一泓已净心愿”的宁情怡然;更不必说那“七十二峰生肝肺,而五岳不起方寸”的兼容并包了。正是因为有了人与风景的交融,才有了人性美好的趋同。人性之至美、至柔、至刚、至强、至大、至博,只有在人与自然的水乳交融中才能不断实现和升华。

还有那位通江籍的御史向翀,一生刚正不阿,多有美誉。在游览中峰洞时,睹佛思人写下“失足何年误,长悬不解忧。三生从顺去,须得早回头。”的劝诫诗,亦颇具干吏风格。数百年过去了,其警示意义和劝勉精神仍与洞天共存,日月相伴。

曾任乾隆帝师的翰林编修李钟峨,为中峰洞的风物所痴迷,留下了诸多传说和名列《四库全书》的皇皇巨著《雪鸿堂文集》。他领衔主编的《通江县志》,详细记载了诺水河、中峰洞的绝世风光,可谓盛世之举,惊世之为。

我不厌其烦地罗列文人学士,并非要自诩他们与中峰洞的缘分,而是要向世人展示这块“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风水宝地,其实早在数百年前便已扬名在外了。

十五

有古人妙论山水“地上者妙在丘壑深邃,画上者妙在笔墨淋漓,梦中者妙在景象变幻,胸中者妙在位置自如。”中峰洞的万般气象,全然都在洞内洞外浑然一体中。若要想得到仙气神韵之妙,你只需尽情地在春天游,夏天游,秋天游,冬天游。

在春天跨入夏季的当口,洞外盎然蓬勃的风光比任何地方都叫人沉醉。郁郁葱茏,层林尽染苍翠,阳光明媚斑驳,空气沁凉芬芳,你若抓住拧上一把,准能满指缝流鲜滴翠。敞怀舒展,你的呼吸、你的话语、你的歌喉会浸染在浓幽的绿意中,浓酽得怎么也化不开。

进得洞内则凉风习习,气候爽朗,清澈的溪水汇成一道奔腾的碧流,在峡谷湖海中起伏荡漾。驾一叶扁舟在碧流上浮动,你会感到这神圣的绿色生态境界,引诱你幻化成绿色的精灵融汇其中,宁愿亿万年沉睡其间也不醒来。

“入室云雾无定形,远山花草有真香。”秋冬时节,中峰洞外,则又是另一番景象。群峰苍黛幽深,峡谷清肃冷峻。一线天色,湛蓝如梦。阳光从峡谷斜射过来,把一些经过风霜改变了色泽的树叶照得格外鲜亮。有橘红、有金红、有浅赭、有半红半绿、有黄中染紫……如美人轻颦浅笑,如豪侠醉后酡红,异彩纷呈,或透明、或半透明,互相映衬,流韵溢光。阵阵凉风吹过,它们萧萧抖动,透散出一种成熟中含忧郁、旷达中有悲痛的人生情调。

此时此刻,在洞中游历,则气候淅沥,雾气笼罩,忽起忽落,忽聚忽散,零零洒洒,秋韵如缕。洞外的景色与洞内的情绪,仿佛传染似的牵着游人的情绪绵延跌宕,使整个洞天浸泡在一种和煦绚美的氤氲中,浮沉在一种欲罢不能的情感间。

十六

如果你有兴趣,或者执意要走进历史深处,走进中峰洞的那段悲壮历史。我们不妨把历史定格清嘉庆年间的川陕楚白莲教大起义上。那英姿飒爽,新婚即寡的王聪儿;那年方弱冠,却领袖三军的冉天元;那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冉文俦。只要翻动中峰洞内的某一块岩石,或者擦去那块尘垢蒙面的石碑,不难看到那一幕幕、一幅幅、一股股由血泪和信念铸就的民族魂,也不难看清早已硝烟散尽的沉痛呐喊声。

“官逼民反”大概是一条千古不变的真理。中峰洞何幸?敞开自己博大的胸怀,勇敢地庇护并接纳了那些被官府视为匪类的穷棒子们,并慷慨地奉献出自己的身子,作为穷棒子们安营扎寨七年的据点。也就是说,它至少有2000多个日日夜夜是在血雨腥风中度过的。这段时光,相对于5000年的华夏文明,不过弹指一挥;相对于中峰洞的发育历史,也不过白驹过隙。作为历史陈迹和时代风云的见证,中峰洞该是何其幸运与自豪!

今天,当我们走进中峰洞时,历史与现实的叠合早已被天翻地覆高度浓缩。探究历史,无非是告诉我们不忘根本;把握今朝,最重要的是要求我们正视现实。信笔至此,我不禁要对每一个前来中峰洞的旅游者叩问: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面对这段历史,面对这个世界,你会顿生怎样的感慨与喟叹呢?

十七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大自然把中峰洞揽在怀抱,用神奇诡异的灵性浸染着它的睿智,用昼夜不息的浩瀚浪漫着它的气质,一拥就不止千年万年!

面对中峰洞,我只能敞开心灵,向着一个绝俗的世界,向着一川宁静的山水,让心灵深深感悟,让精神与自然之间变得朴素洁净。当时序进入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在无法消弭的战火硝烟、世俗纷争和工业污染面前,生命层面的含义究竟是什么?人类最后的精神家园应当安妥何处?也许,只有中峰洞可以告诉你,一股蓬勃无限的生命力,一层辉煌深沉的历史感,一种天人合一的包容性。

在人类社会竞争日趋激烈的纷扰中,在繁杂的家庭、事业和使命的重负下,若能偷闲到中峰洞作一次神游,也许可以帮你找寻到人生旅途的一片清凉圣地,一片洗濯身心,一处疏涤尘俗的居所。虽然时光是短暂的,虽然隐士之风已去,虽然我们都已不再想终老林泉或老死烟霞。

这个世界物各有主,身外之物不可得贪,唯清风与明月“耳得之而为身,目遇之而成色。”没有谁来干涉我们的玩味与沉醉,这种古典朴拙的审美态度,对我们来说也同样是洒脱、高贵而不失于奢侈的一种享受。虽然我们难以脱离世俗,无法超越红尘,甚至还不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

“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返。”游罢中峰洞,我们可否尽力争做一个向往朴素与自然,追求纯净与平凡,渴望真诚与美好,企盼吉祥与安宁的凡夫俗子呢?

 

20147月再改于中峰洞



作者简介:

张中信,字峰源,号秦巴浪子。大巴山人,放过牛,教过书,当过公务员。不惑弃政从文,偏居成都一隅。写诗,写散文,写小说,也写公文。发过作品,出过书,获过奖,也入过选集。写无所成,是为非著名作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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