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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0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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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家园:抒写大巴山风土人情——张中信创作论之二


张中信乡土文学的主要特征,即将大巴山人的生命意识与人类的生命意识交汇连结在一起,从大巴山眺望世界,现在我们要具体讨论一下作者在大巴山乡土文学中所表现出来的思想内容和情感世界。

笔者认为,对乡土文学的认识,应当与时俱进。随着社会经济的飞速发展,尤其是改革开放后,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乡村与城市的距离正在缩短,或者难以截然划分。转型期的中国社会特点,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的乡土文学。因而,乡土文学的内容,并非仅仅是“原生态”地再现乡村情事,除此之外,它还与城市生活有关,同时还有世界各地的行走之声。由此而言,乡土文学应定义为现代乡土文学。张中信的现代乡土文学的主要内容为现代乡村亲情、刻骨铭心的爱情和历史文化散文的另类叙述三个方面。

 

一、现代乡村亲情

 

作者从大巴山人的生活现实出发,为我们再现了正在被边缘化或者已经边缘化了的大巴山三种人的不同的命运。

一是至今仍驻守于现代乡村者。面对这一类人,我们既伤感又崇敬。伤感于那些老弱病残者无助的眼神,坐在低矮的茅檐下忧郁地吧着旱烟的祖父、外祖父;满怀忧郁挥手送走远行打工的男人,站立村头眼含怨恨眺望山外山的现代“寡妇”。我们更多的是崇敬,对世世代代坚守于大巴山人的崇敬。“以耕耘为乐,以劳作为荣,以收获为最大的追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造就一方风情。”他们在“千里大巴山,抒写着一曲曲感天动地的劳动号子。”(《耕耘:大巴山的记忆》)正是他们的这种面向黄土背朝天的执着守护,才有今天大巴山的良田沃土,山清水秀。然而,这种坚守,无论物质的还是精神的,在日益现代化的进程和物欲洪流的冲击下,古老的枝叶禁不住一阵阵战抖,人生也变得模糊起来,“祖母走完自己的生命历程,也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她始终睁大着眼睛,也捉摸不透这个不断变换的世界,更看不懂这个世界的迷离”。(《梦幻的家园》)

张中信还为我们展示了一个家族的人物命运和离合悲欢,这集中体现在他的两部散文集《童话时光》《野茶灞时光》中。勤劳的祖父,慈祥的祖母,强悍的父亲,善良的母亲,宿命的姑姑等血脉相同的亲情人物;柳医生、义胡子、菜豆腐、谢剃头和地主婆等十多个故里人物在书中血肉丰满,呼之欲出。这两本书的写法与众不同,与其说是散文,其实更像小说,但文章的质地还是散文的。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汪曾祺先生的散文作品,读起来也有浓郁的小说气息,这也许就是人们喜爱这类散文的理由吧。张中信的探索和实践是卓有成效的。他的亲情散文是被当代文坛遗忘的“角落”。

二是离开乡村的外出打工者。他们厌倦了深山沟、黄土坡,被外面的世界所吸引,梦想着富裕的天堂,抛妻别子,带着他们的一身肌肉和劳力,走进建筑工地,阴暗的煤洞,噪声隆隆的工厂。一年、数年下来,大多两手空空,有的一不小心,还丢掉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这就是我读《成都以西》20多篇散文诗时所看到所想到的。作者在《成都以西》中既幽默又辛酸地对我们讲述了他亲历的小故事:“只要找到了栖身之地,就不愁挣不到钱”的三表叔;在追逐城市的楼盘中不断地追逐梦想的奶包娃儿;在狭小的工棚中被性的欲望挤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阿大;生命单调得只需要一个女人的阿翔;从28层高楼上坠落的钢筋工刘大……他们在城市中遗失了自己,他们被边缘得只为简单的生存而活着。城乡一体化,给了农民工生存的机会,也给他们铺就了走进城市的道路,可这条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因此才有阿翔的渴望,奶包娃儿的执着,蜘蛛人的辛酸。张中信把笔力瞄准着正在日益扩张的城市化进程中的人和事。除了他对城市化进程中农民工问题的批判与思考,我们还欣喜地聆听到他对农民工们充满生命希望的诉说。

三是踌躇满志走进现代文明者。这部分人,他们从乡村出来,靠着自己的努力和奋斗,逐渐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穿上了西装,成为城市的白领,或者进出政府大楼,有的甚至住进别墅,拥有了自己的公司。他们极力想融入现代文明,但是不管他们如何努力,面前总是横亘着一道无形的高墙。对此,张中信深有感触。从乡村到城市,无论是“顶戴”还是“后顶戴”时期,他都无法适应官场斗争,总觉得自己像刘姥姥似的穿梭在城市的高楼之间。在《执著地坚守——重读<瓦尔登湖>札记》中,他如是说道:“当年,作为乡里人,我渴望并努力地跳出农门。而今,作为城市人,我却总向往并怀念乡村生活。”这既是张中信的,也是与张中信一类的青年人的命运或者宿命。

对于上述三种人所表现出来的不同的生命色素,也不管他们正在被边缘化或者已经边缘化了,作者都是立足于大巴山的土地以大巴山人特有的审美眼光审视他们,再现他们。我们还发现,这是一种别样的美学眼光,那样憨厚率直,如此深邃真情。所呈现出来的乡村情事之美,既充满了本土风味,又有着现代化的神韵色彩,让你在沉思遐想中感悟到从未有过的一种新颖的生命之美和生活的快乐。

 

二、抒写刻骨铭心的爱情

 

爱情是一个永远古老而年青的话题。说她古老,是自有人类以来,我们就有了爱情;说她年轻,因为她永远都是新鲜美丽,充满澎湃激情的。“爱情是一把火,火焰构成的精灵/不是重浊、下沉,而是盈盈上升。”(莎士比亚《维纳斯与阿董尼》)千百年来,有多少文学家在爱情的花丛间顾盼流连,吟咏歌唱,写出许多优美感人的诗篇。中国文学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第一首诗歌《关雎》就是歌咏爱情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如,“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唐·李商隐《无题》)“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宋·陆游《沈园》)忽而热烈,忽而忧伤的诗句,至今仍然感动着我们。

从山高林密的大巴山深处走出来的张中信,抒写爱情的作品中无不烙有“野茶灞”的思维方式和文化信仰,率直、热烈、真诚、忠贞。作为社会生物的人,尤其是年轻人,在春风撩人的季节,情窦初开时,忽然邂逅一美丽如花的少女,匆匆一瞥,转瞬即逝,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情感上突然绽放的浪花,由此引起的相思,既美丽又痛苦。张中信在抒发这种美丽的疼痛时,并不遮遮掩掩,而是充满了大巴山人的热烈和激情,如《对面的女孩》:

 

那个时候,你的眼眸为什么看过来?对面的女孩。当手

忙脚乱开始捡拾散落在地上的花瓣时,我感受到对面的火辣

和敏感了。

 

他并不仅仅停留在这种相思的甜蜜与痛楚上,他还把她升华为一种美,一种温暖寒冷的生命的力量:

 

我在关注季节交替的讯息,却无法捕捉到你背影孑孑

的故事。这个世界,除了你的背影,我还会感到温暖么?睁

开双眼,外面的世界冷漠而寂静。只有背影,你的背影令人

心向往之。其实,很早的时候……

                                           ——《多梦的季节》

 

在市井喧嚣与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中,张中信的爱情观依然原始古朴,清纯本色,像家乡的黄桷树,中通笔直,青枝绿叶。这是我读张中信歌颂爱情的作品时感受到的。如:“花开花落,暑往寒来,我怎能忘记你的存在,我永远都是那尾流泪的木鱼啊,今生今世,认识你,已是我最大的收获/即使遭遇缘木无求的下场,即使面对竭泽而生的处境,我依然在通往天堂的路上,为你遥遥企盼,为你默默祈祷,为你泪流汤汤。”(《流泪的木鱼》)当这尾流泪的木鱼向我游来时,不禁怦然心动,想起了表达铮铮爱情誓言的汉乐府民歌《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不过,爱情也并非一路花香鸟语,也有阴云密布的时刻。孤独的相思抑或花自飘零水自流的忧思也时时浮上眼角眉梢:“你的领域空旷无垠,为什么不让我占据一席之地?”(《呢喃的雨季》)“秋风弄皱一池宁静,我已将自己消瘦成一幅诗笺。”(《情殇》)这些抒写悲欢离合爱情的诗句,仿佛在水之湄,把我们带入了另一种情感,另一种心灵的芳草地,在感慨连连中,走进了宋代诗人晏殊在《玉楼春》词中所描写的意境:“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张中信的爱情作品,深刻着大巴山抹不去的记忆。它携着大巴山的山川流水、风物景致,真情而来,热烈而至。恰恰是这种浓郁的地域特色,使得那些优美的爱情描写成为张中信独有的爱情之作,有着特有的山乡风味和审美特征。既不是徐志摩的,也不是汪静之的,它是现代社会中依然带着大巴山滋味的大巴山人张中信的。

 

三、历史文化散文的另类叙述

 

一部中国文学史,占据重要篇幅的,除了诗歌,当属散文了。从先秦诸子百家纵横捭阖的论说到今天蜂飞蝶舞的篇章,无论其着眼点在于山水情怀、人文思虑抑或风云际会、顾盼流连,都有着一个优秀的质地和传统,紧密结合时代,花开在现实生活的土壤之上。当代中国散文,除杨朔的诗情画意、秦牧的说古论今、刘白羽的激情高歌三大家之外,正在形成一个以余秋雨为代表的旨在叙述与描写历史文化的散文流派。历史文化散文的作者多为学者型的散文家,他们将其文化知识和思想意蕴融入其中进行深度和蔓延的创作,穿越时空,在充满个性与独特经验的书写中,以当代文人的审美姿势审视和对话已经远去的历史文化,尤其是举足轻重生命色彩丰富的知识分子。遨游在他们的精神世界,探寻他们的人生价值和生命意义,这种洋溢人文精神的对话连接,构成了中国知识分子的一种精神发展史,让我们看见了一种新的人文精神的曙光,有着极大的审美感召力。

张中信的历史文化散文也属于这个领域,是站在这个哲学和美学的高度上进行创作的。不同的是,他从纯粹文人的“精神花园”中“突围”出来,从大巴山与大巴山的文化出发,以泥土氤氲的审美姿势直接对话或对接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和生命悲欢,表达一种强烈的人性意识和平民化的思想情怀。作者在记述和描写他们的时候,既尽情地展现他们的知识和才华,在社会历史中的作用,同时又高竖起人性的旗帜,让历史文化人物回归大地,回到普通人的茅屋房檐,喜怒哀乐之中。如书写大诗人李白的《长安不见使人愁》。摘录一段:

 

想想梦中的玄妙,看看现实的残酷;官场的污浊让诗

人激灵中猛然坐起,仰天长啸,发出内心痛苦而悲愤的

呐喊:“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华夏幸

甚!有此李太白,文坛不寂寞;有此诗一首,沧桑不蹉跎。

至此,李白的诗歌艺术跃上唐代文学的巅峰。而李白

也说出了千百年来文人想说又不敢说的那句话:摧眉折腰

事权贵,自古文人不开心!

 

作者尖锐地指出,李白之所以伟大,不仅在于其登峰造极的文学成就,更在于他重视人与人的平等和相互尊重,对那些肆意践踏、扭曲人性的权贵所迸发出的痛苦和呐喊,愤怒的批判精神。我们由此看到的岂止是一个“不得开心颜”的李白,而是自古以来那些行走于诗词刀锋上的文人们。再看作者对杜甫的评述:“没人懂得他的悲天悯人的内心世界,没有人理解他忧国忧民的歇斯呼号,也没有人同情他漂泊一生的寂寞心境。”(《安得广厦千万间》)又岂止是杜甫的!这是张中信借历史人物所给予的另类叙述,作者所表达的是主体的言语心声,对人的认识和感慨,其镜头指向集中在现实和人生,人在现实生活中与官场和权贵的格格不入和激烈的矛盾冲突,因而造成的落寞与孤独,悲情与愤懑。然而,这种另类叙述,实则是一种普通人的、平民化的叙述方式,让我们感到更加亲切可信,而这一切都是张中信的,大巴山人张中信所拥有的。

张中信就这样独自在现代乡土文学中行走着,思考着,歌唱着。他以大巴山人的性格和品质,思想和情怀,特有的泥土姿势,温暖敏锐的眼光,诚实远瞻的胸襟,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大巴山的故事,大巴山与中国和世界的故事。



作者简介

王应槐,作家、文学评论家。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发表文学评论及文学作品700多篇(首)。曾主编《审美大辞典·教育科学审美》,参加过《阅读辞典》等10多部书的编写。著有散文随笔集《川南名镇分水岭》、文学评论集《文学的真谛》、文学评论专著《张中信创作论》和美学文集《走进美学》《美学风景》等,作品被收入多种选本,曾获四川文艺理论奖等多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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