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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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春水磨了柴刀，将刀绑在带勾的柴索上，又将柴索打一个活节套在禾担梢上，竖靠在大门旁的墙上，以便早起后拿着就走。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做饭都是烧柴的，这一带早起上山砍柴的人都会与春水那样隔夜做准备的。一姓两村——前埠和两里外的后埠，柴山座落在河北七里外的群山中，连着其他村姓的山场，且界线不清，经常为砍柴的事与别村姓发生冲突，以致后来一两人不敢上山，便形成了许多六七人、上十人的砍柴邦。
下半夜鸡叫了，八人砍柴邦一个接一个到了河南岸边后埠村口的集中点——金良家的磨房门口。他们都是二十上下的小伙子，拂晓前就动身，计划一上午砍两担。这时，金良的娘和妹妹金秀也起了床，拉亮电灯，开始磨豆腐。八人砍柴邦也出发了。
冬根走在最前头，把大家引到一平缓的长着厚厚毛柴的钭坡上，喊一声：“就在这里”，众人相互拉开距离，比赛似的砍柴开始了。他们砍的柴都是小蕨萁，俗称毛柴。春水抓过绑在柴索上的刀，借着香蕉状微弱的残月光一看，竟然是家中手转小石磨的棍子。难道是自己昨天绑错了？不可能，一定是别人恶作剧。这个人是谁呢？很快，他就认定是冬根。因为昨天晚饭后冬根领着两个同伴到过他家，商量是砍一担还是砍两担，若是砍两担，就早点动身。就在春水为大家倒茶的时候，冬根麻利地做了案。
这时，春水不吱声，有了主意，拿着磨粉棍，弯下腰装作砍柴的样子，慢慢向别人砍好的柴靠近将它搂走，搂冬根的最多。黎明前天色更暗，谁也发现不了，更在于谁也想不到春水会搂大家的柴。
冬根一直竖起耳朵，准备听那令自己十分快意的惊叫：“完了，没带刀来！”。在微弱的月光下，他身边的人也是模糊一团，隔几步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大家砍柴的嚓嚓声。他认定，自己调的包后来被春水发现了，顿时感到很沮丧。同时也感到有些奇怪，春水既然发现了，为什么一直不声张？
要是没有意外，砍柴、返回，大家都是各显神通。每次都是春水最先砍好，最先到家。
到了磨房门口，挑柴回来的前埠人多半都要停下来歇口气，进去讨口茶喝。冬根不为口渴，就为多看几眼十分秀美的金秀。大家都叫这姑娘叫秀秀，她不满十七岁，比她娘还要高一头，活泼爱笑，笑起来两个酒窝能令小伙子神魂颠倒。冬根早就暗恋着她，并意识到她对自己有好感。同时也觉察到她对另一个人——春水也有好感。论长相，春水个头高挑，仪表堂堂。自己要矮一点，但粗壮结实，皮肤比他白，二人相差不大，但比他家富有得多，这是谈嫁论婚的根本保障。谁愿意不跳进米箩跳糠箩呢？就是她自己愿意往糠箩跳，她父母也会阻止她。但上次砍柴回来听说春水喝了她的豆腐脑，使他着慌了。再次去磨房，秀秀倒了一蛊水给他，说：“对不起，忘了买茶叶，是白开水”。冬根接了，笑道：“我有白开水喝就很快活了，没本事喝豆腐脑。”秀秀一怔，明白春水喝豆腐脑的事冬根知道了。也笑着说：“七八天前吧，豆腐脑卖得就剩下一碗，春水来了，我就当茶让他喝了。春水最先到，要是你先到，不就是你喝吗？你争个气，最先到这里，我一定让你喝上豆腐脑，留也要留一碗给你。”
冬根明白，这可不是一碗豆腐脑的事，而是关系到自己终生是否幸福的大事。回到家里，眠思梦想砍柴如何比春水更快更先到达磨房。最终想到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办法：找机会偷偷用棍子换下他绑好的刀。同时还带一把钝刀去，待棍子暴露后给春水用。用这钝刀，他再利害也快不起来。力不胜人智胜人，春水被自己捉弄，说给秀秀听，她会笑弯腰！
冬根的美梦很快破灭了，这时山上，春水却宣布：“你们真没用，还没有砍好？我用磨粉棍都打好一担了！”
天已亮了，其他人听了莫名其妙，冬根听了先是一楞，接着心里一紧，明白了。看看自己先砍好的柴，起码少了半捆，其他人也说少了多少多少，无疑都是春水悄悄搂走的。
春水已缚好柴，挑上肩，哈哈大笑下山去了。
山上七个人呆若木鸡，半天没动作。
自从那天喝了秀秀又甜又热的豆腐脑，春水的心里直到现在还是暖洋洋的，因为这无疑是一个明确的表示。之前也明白秀秀对自己有好感，但考虑到自己家里穷，四两棉花不用弹（谈），秀秀的好感只是一种见面情，而不是恋情，因此在她面前的言行显得自然而有趣，获得她家人的好感和秀秀的芳心而不自知。直到喝了那碗豆腐脑才明白过来。记得当时秀秀甜甜地叫一声春水哥，递个碗给他，他以为是茶水，见是豆腐脑，吃惊地盯着秀秀，见她的脸一红，很羞涩的样子，转身离去。
当天，磨粉棍砍柴的事传遍了全村。
隔天，邻村魏家又来了个做媒的，刚说出来意就被秀秀断然拒绝了。她娘了解男方，不高兴了。因为对方家里很有钱，后生也长得俊，还能识文断字。说：“秀秀，没钱的对象你不要，我不怪你，有钱的人家你也回绝，到底要拣什么样的人呢？”
“要嫁就嫁最聪明的人。钱是死的，用了就了。人是活的，只要人聪明，还怕赚不来钱吗？”
“很多人认为自己最聪明，你拣哪一个？”
“能用磨粉棍砍一担柴的人算不算最聪明的人？”
娘听了一惊，嘿嘿笑起来，连说：“算得算得，也好也好！”
金良立即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春水。第二天，春水叫上隔壁大嫂，拿着那磨粉棍来到秀秀家。
秀秀笑着接过磨粉棍说：“这就是那根棍子，能砍柴吗？你砍给我看看。”
春水笑说：“它没刀口，怎么砍柴？”
“村里的人都知道，大家在乱说？”
“我是说打柴，把别人砍好的柴偷偷打给自己，不是很容易吗？”
秀秀以手掩嘴，下蛋母鸡似的咯咯咯地笑，笑罢又问：“你把我哥的柴打了多少走？”
“问你哥去。”春水也嘿嘿地笑着说。
站在一旁的金良也傻笑个不停。
秀秀娘走过来说：“春水，秀秀跟着我磨了多年豆腐，磨够了。你拿根磨粉棍来，是不是想让我秀秀继续到你家去磨豆腐呀？”众人大笑。春水说：“一个能用棍子打一担柴的男人，还会让他女人去磨豆腐吗！”众人又大笑，秀秀笑着跑走了。婚事就在这笑声中定了。
这消息传到冬根耳朵里，他立即病倒了。后来有个好事者编了四句顺口溜：小小磨粉棍，一尺二三寸，带来春水桃花运，要了冬根半条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