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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立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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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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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 磨面

故乡有一个磨坊,是乡亲们磨面的去处。平日可见乡亲们背着布袋去磨面,要么背几种豆子磨杂面,要么背半袋新玉米磨玉米面,磨坊每天都有乡亲们进出的身影。

一年到头故乡有三次大规模磨面的时候,一是麦收之前,故乡人会磨足过麦收吃的白面;二是过秋之前准备过秋吃的白面;最后一次是在腊月准备年货的时候,白面是必备的年货。这三次磨面可谓家家户户都磨,磨坊的磨面机就昼夜转起来,乡亲们也就自觉排队去磨面,一个个小木车自磨坊门口排老长的队,现在想来是烟火里别样的风情。

腊月磨的面在故乡人的意识里是可以久放的,故乡人都说“数九天磨的白面放不坏”,家家户户都习惯多磨一些,一直吃到麦收前。麦子熟时,家里的白面正好吃完了,乡亲们就张罗麦收前的这次磨面,但这次不能磨太多了,因为过完麦收很快进伏天,天潮容易生虫。到了过秋前的那次磨面,天气即将凉爽,可以多磨些,磨的面要盘算着能接续到腊月,省得冬天天冷捞麦子冻手。三次磨面是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场景展开的,我记忆里却偏爱麦收之前这次磨面,只要说到磨面,脑海就立马浮现出荫凉里的干爽阳光,它们一朵一朵在麦子上闪,而母亲坐在杨树下认真捞麦子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

近了麦收,女子们就放下了绣花和纳鞋底的营生,准备磨面的事了,她们束着围布串走于街坊邻里,借捞米筐与笸箩。出门只要看见有女子提着捞米筐或搬着笸箩经过门前,就知道该张罗过麦收的白面了。

腊月与过秋前的磨面,都不如麦收前这次磨面有仪式感,一来地里的麦子黄梢了,庄稼人打住了放心团儿,不用精打细算,把瓮里的麦子都磨了也行,反正新麦子马上就收回家来了;二来庄稼人心情高兴,见面不说别的话题,说的都是与麦子有关的,说了旧麦子说新麦子,心里的底气是很足的,再不担心旧麦子衔接不住新麦子,都是多磨点面的心思,好腾空瓮装新麦子,好吃几顿白面有力气过麦收,所以人人都是欣喜着去磨面的。我家也是,母亲会狠狠把一袋麦子搬出来,打开袋子可看到旧麦粒陈旧的麦色。我会问母亲旧麦子磨的面好吃还是新麦子磨的面好吃,母亲会说旧麦子磨的面好吃,新麦子磨的面不如旧麦子磨的面吃起来劲道。

磨面可不是背上麦子就去磨坊,故乡人别看穿的衣衫上可能是打着补丁的,说的话也不讲究,但麦子要捞干净了才行。故乡人按着祖辈留下来的习惯过日子,一个环节也不能凑合,就是捞麦子也要选个晴朗的好天气,在院里的树坑边支起一口锅来,锅边石头上放上捞米筐,再支两个板凳放上笸箩,水也从井里打来新鲜水。母亲要拿着笊篱坐在小板凳上,用少半天的时间来用心做好捞麦子这件事。

半锅干净水映着蓝天白云与树影,半布袋麦粒就哗啦啦倒进去了,母亲迅速用笊篱搅透它,干净的水面就有了麦皮儿,水也变成了黄土色。母亲约莫着麦子上的浮尘都融在水里了,就赶紧把麦子捞到筐子里控水,时间长了麦子浸润的水分太多,晾干的时间就长;时间太短了浮尘化不完,麦子就洗不干净。

麦子捞到筐里,锅里的水正好倒进树坑浇树,捞麦子之前先捞出的那层轻麦子带着皮儿,是用来喂鸡的。麦子捞完,树也浇了,鸡也吃饱了,庄稼人也保证吃上放心的白面了。想想那场景真是幸福,树根打着饱嗝,冒出一串串泡泡儿,鸡鸭认真地啄麦粒儿,发出“叽叽叽”与“嘎嘎嘎”的声音。母亲捞麦子的时候总是笑盈盈的,平时严肃的面容不见了,抬头是笑低头也是笑的。

等筐里的麦子滴完了水,就把麦子倒进笸箩里,长方形的笸箩是装麦装白面的器皿,它有平整的底儿,适合把麦子铺展成平平的一层,时不时搅动一下,把晾晒好的麦子翻到下面,让水分多的麦子到上面来,这样晾晒一段时间就可以去磨面了。如果心急不等麦子晾好就去磨面,磨坊的人也不给磨,那样容易损坏磨面机的零件;如果晾晒时间太长了麦子都干巴了,磨坊的人会提醒用湿布擦一擦有了潮润气儿才行,太干的麦子磨的面很黑,颜色就暗淡了。

铺在笸箩里的麦子没有一点灰尘,个个麦籽儿都是洗过澡的干净小精灵,它们那样饱满那样可爱,整体看上去干干净净的。母亲还要招呼我们小孩子都围上去完成捡小石粒儿的环节。麦子是在麦场收的,在房上晒过,那时的收割机还比较落后,麦子不是直接进到布袋里的,难免有小石粒儿混进去,石籽儿是不怕水的,只能一点点捡出来。每捡石粒儿时我会问母亲不捡出来会怎么样,母亲说若不捡出来磨的面吃着就牙碜。我是喜欢用手指挠着麦子找小石粒儿的,把薄薄的一层麦子拨拉到一边去,确信干净了还要用手划匀称,那感觉就像用手耕麦子一样。

捡干净的麦子铺摊在笸箩里,麦子上的树影很惬意地晃动,母亲时不时要去咬一粒麦子的干湿程度,约莫到该磨面的时辰,母亲就出门再借回一个笸箩来。家里只有一个笸箩,因为一笸箩麦子能磨两笸箩面,去磨坊时还要带上布袋装麸子。多是日头不晒的时候吧,清晨或黄昏,母亲就推上木车去磨坊磨面了。

我通常也跟着去,不用推车,扶着笸箩走,看着笸箩掉不下来就行。磨坊在村中间,近了就听见磨面机隆隆的声音,磨面的人穿着蓝灰色的工作服,戴着口罩,头发眉毛上落着白面的粉尘。磨坊里说什么也听不清,母亲就用手势表示麦子晒好了,再用手势表示想把面磨到几成。故乡人习惯说七五面或八零面,意思是一百斤麦子磨七十五斤面或八十斤面。一般磨出一袋上好的面过麦收吃,过麦收太累要吃点好面。再磨一袋黑面过完麦收了吃,过完麦收不怎么累了就吃点赖的。庄稼人总得打算着过日子,不能把麦子都早早吃完了,万一遇到坏年景收不上麦子就吃不上白面了。

磨好的面也不能直接装布袋,也需要好好晾一下的。一笸箩面竖放到木车上挨着两边车帮,一笸箩面横放到车前面横跨在两个车把上,看上去白花花的一车,拉着一车面就像拉着一车雪,在街头走自然是吸引乡亲们视线的,特别是暮色四合的时候,白面尤其显眼,乡亲们见面都不由自主用高兴的声音打招呼,祝贺着吃了白馍馍有力气过麦收了。

我上初中眼近视那会儿,没戴眼镜时就闹过笑话,有一次看见一个装满白东西的木车过来,看不清是谁,也看不清拉的是什么,不说话生怕乡亲说自己在外上学不懂事,只好老远就打招呼“磨面来噢”,近了一看人家的木车上绑着的是一头白色的猪。

白面拉回家来,两个笸箩就摆到平盖柜上了。我家那个平盖柜其实算是宝盖柜,是母亲的嫁妆,母亲很珍爱柜子,是不允许我们在柜上乱放东西的,印象里一直是放着笸箩的,笸箩里放白面或者馍啥的。放低了怕鸡啄,就放在柜子上高高的位置,窗口的风儿吹进来,面不会霉,晾好的面在笸箩里用布盖好,母亲挖面时很方便,挖了面再顺便把面搅一下。常常也有乡亲来借笸箩,母亲从不借口笸箩装着面不外借,她总是赶紧招呼乡亲进门来,边说话边把笸箩腾干净让乡亲拿去用。

母亲买的家什是非常结实的,从不凑合。我家的笸箩真是质量好,所用的荆条光滑,边上缝的麻线也精致。我家的捞米筐也很漂亮,是竹条编的,很光滑。母亲很爱惜它们,却从不吝啬它们,到了该磨面的时节,村落的笸箩与捞米筐用起来很紧张,母亲就站在门口与过往的乡亲们搭话:磨面吧,我家有笸箩,也有捞米筐,用着了就拿去。

现在,母亲走了十几年了,捞米筐早不知存放在哪里了,只记得笸箩在母亲搬县城住时是一同去的,在县城已不用磨面,都是吃从超市买来的面,但母亲还是喜欢用笸箩晾晒面,过年的馍也要放到笸箩里。

去年收拾县城母亲家时,把笸箩和一堆旧衣服扔到了院里,叫来母亲的一个伙伴捡她喜欢的东西拿走用。她的伙伴生活困难,母亲一直帮衬她。她是很想念母亲的,她来院里什么也不拿,只搬走了那个笸箩。从旧岁月走来的人,喜欢用自己的方式怀念旧事与故人。

如今,白面成了我纯洁的乡愁,总是出现在思念母亲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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