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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新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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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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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棵核桃树

我无从知晓核桃树最早栽种于哪朝哪代,只记得明朝刘崧写过一首咏《核桃树》的诗词:“叶底青丝乍委纕,枝头碧子渐含浆。燕南山北家家种,不比齐东枣栗场。”

确实如此,在我们老家那片丘陵地带,几乎家家门口都栽有一棵核桃树。

我家也不例外,先后栽过两棵核桃树。

第一棵核桃树,在大门外,门口的左边。

树是谁栽的,我不记得了,据猜测,应该是爹活着的时候栽下的。反正从我记事起,这棵树已经不小了。

核桃树不很高,但树冠很大。每当宽宽大大的叶子长满树身时,远远望去,形似一个大蘑菇,形成一顶巨伞。夏日里赤日炎炎,正好可以避暑;秋日里,落叶纷飞,扫起来足够摊一次煎饼用的烧柴;冬日里,光秃秃的枝桠,正好是鸟儿们的天堂,家雀们呼朋引伴,跳来跳去,飞上飞下,时不时从枝桠间跳下来觅食。

只有春日,核桃醒来的特别迟,先是梨树雪白一片,再是桃树粉红的世界,始终不见核桃树嫩芽吐蕾。突然有一天,也不知什么时候,嫩嫩的叶片儿便爬满了整个树冠,不久便浓荫匝地了。

每到夏天,树上便挂满了绿莹莹的核桃。眼见着那绿色的果子由小变大,由大变得颜色发些微黄,便知是核桃成熟的时候了。

家里有根长长的竿子,上面安装了钮钩,那是春天采摘香椿芽用的,核桃成熟时便也派上了用场。记得小时候我双手抱着竿子,摇摇晃晃地去够那暴露在树叶间的核桃。顶端的钩子正好可以套进枝间中的核桃里去,用力一扭,核桃便“啪”地落地。若是核桃熟透了,落在地上的核桃便整个儿地外皮脱去,露出一个光溜溜地核桃;若是欠些火候,我便拿起核桃使劲地向地上摔去,那青皮也能被摔去大多半;若是再欠些火候,无论你摔多少欠,青皮虽然被摔得绿水横流,却怎么也不会掉下来。这时候,我就会用筐盛好,来到西河边上,找一块表面粗糙的石块,慢慢磨去青皮,双手立时便成了黑褐色,老长时间都不褪去。

当我把磨去青皮的核桃背回家后,弟弟们便立时围拢上来,我用铁锤砸开硬壳,轻轻拿出核桃仁来,再剥去那层黄色的皮儿,白白嫩嫩的核桃仁方可以成为弟弟们的口中物。常常是我忙活了老半天,直砸得手上起了血泡,还没尝到核桃仁的味儿。

在我上高中的时候,这核桃可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我上学的那所高中,离家有十五里路,那时候全靠步行,每星期回家一次带干粮。干粮好带,就是地瓜面的煎饼,还算耐伫存。菜却不好带,再好的菜吃一顿两顿可以,第三顿可就馊了。为了让我吃上菜,娘费了很大的心思。一开始带咸菜条子,吃到后来,咸菜有时候也长毛;后来带过糊盐,这样可以多吃几天。由于吃不上青菜,有一个学期我竟然得了严重的夜盲证,皎洁的月光下竟看不见任何东西。娘很着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突然想到了那棵核桃树。于是每到周末返校,娘便早早剥好了核桃仁,拌到咸菜里,让我带到学校里。每当吃饭时,时不时有个香喷喷的核桃仁吃到嘴里,余香满口,食欲大增。那夜盲症也便不知不觉就好了。

就这样,我吃着娘做的核桃仁拌咸菜读完了高中,直至考上了大学,这可是我们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在八十年代初曾轰动了十里八乡。后来,二弟、三弟、四弟上学的时候,娘依法泡制,每星期带的咸菜罐子里都忘不了放上几个核桃仁。同样,他们都没有辜负娘的期望,二弟上完本科又读了研究生,现在在一所军事院校工作;四弟当了兵转业后在一个局机关里工作;三弟当了几年工人,现在曲阜做个小本生意挺红火。谁也不知道,这都是当年那棵核桃树的功劳,更不知道是一个山村妇女用她的勤劳和智慧培养的结果。

也不知道是在哪一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老家门口那棵核桃树,再也没有吐露新芽,从此便渐渐枯萎了,好端端的一棵大树就此结束了它的生命和使命。

第二年,娘在门口那棵老核桃树的东南方向,悄悄种下了一棵核桃种子,春风吹来的时候,种子拱土而出,一棵粗壮的幼苗便开始了它的生命历程。

五六年之后,核桃苗便长成了一棵像模像样的核桃树。这一年的春天,小核桃树第一次绽放花蕾,抽出一个个小穗穗,夏天里便挂满了绿色的果实,秋天一到,我们便又吃上那香喷喷的核桃仁了。

谁也没有料到,小核桃树长成的那年,病魔已悄悄潜入了娘的病体。在我们老家有种迷信的说法,核桃虽好吃却不可种,谁种谁会死去的。难道娘不知道,知道了还会种核桃?也许为了孩子们能吃上香喷喷的核桃仁,她明明知道也甘冒生命危险去做这件事。我不知听谁讲过这个故事,因此在核桃树长出的那一年,我曾一度想拔掉它,但又怕伤了娘的心,一直没有去做。现在娘病了,我又想起了这个民间的说法。无论我相信还是不相信,娘在病了四年之后就离开了人世。娘走这一年,爹已经走了整整三十年了。

娘走之后,我就很少回老家了。即便回去,因为那个宅子已多年不住人了,我也很少再去看一看。

独在异乡,我常常想起娘栽下的那棵核桃树,也许又该长成一顶巨伞了吧,核桃成熟的时候有谁会去采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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